大隐风华

　　李英抄了近路，从后门直奔西厢房，琴姨的住处：“娘，我回来了！”

　　进了屋子，就见琴姨正在忙着做针线活。

　　“娘，你这是绣什么呢？”

　　“给你缝个护膝，去年冬天老爷罚跪你，娘想着今年快入冬了，不能让你受委屈！”

　　“罚跪？”李英抿了唇，几分的思索：“去年为什么要罚我？”

　　琴姨拈着针线，缝补的动作一顿，脸上浮现出一抹愧色：“你都忘了，去年你去镇上的勤学堂偷听先生讲课，还顶撞了老爷。”说到这里，琴姨更是愧疚，眼中隐隐含着泪花，“娘没本事，没法让你跟府里其他少爷一样上学，更没本事护着你！”

　　李英看着琴姨自责的神色，心中护着琴姨的念头越发强烈。

　　她不是琴姨，她只知道想要的东西都要自己去争取，若是没有，就去抢就去谋，不是她的又如何，没有什么东西是生来就属于谁的！不是她的，只能说明为这东西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多！

　　“娘，该有的都会有的，不该有的，我们也会有的。”李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却并不愿意细说。

　　她转移了琴姨的注意力，从身后变戏法似的变出那只琴姨典当了的玉簪：“娘，你看这是什么？”李英哄着娘亲，“娘亲你典当的玉簪我给赎回来啦！”

　　琴姨脸上泪花婆娑，不由担忧：“你这孩子，你哪儿来的钱赎呀？”

　　“王俊送的玉佩咯！”

　　琴姨一愣，噗嗤笑了出来，看着李英，眼中满满的都是心疼，手抚上李英的脑袋：“我儿长大了！”她眼中含泪，慈母柔情。

　　院中，突兀地响起一声大喝，打断了这番母慈子孝：“李英！二房老爷喊你过去！”

　　李英脸色沉下来：“不去！有本事他来请！”声音中气十足，这呛声让琴姨惊愣住了。

　　院中那许管家的声音气急败坏：“好啊，翅膀硬了！什么玩意儿！”骂骂咧咧的，“我就不信了，还治不了你！”终究是声音愈响愈远了。

　　琴姨不禁担忧：“英姬，许管家主管府中大小事宜，不好得罪的！”

　　李英满是无所谓，耸了耸肩：“娘亲，无所谓的，天塌了总有高个子顶着，没人护你，我就做那个高个子的人！”

　　“我儿大了，会护着娘了！”哪怕李英这番话是逞能，琴姨还是颇感欣慰。

　　不多时，许管家又气势汹汹回来了，停在院中朝里屋大吼：“李英，还有琴姨娘，这回可是老爷有请了！怎么着，你们不去我可就回禀老爷了！”

　　琴姨生怕得罪了人，趁着李英没说话之前，赶紧将话头接过去，人朝着屋外疾步，边走边喊：“去！我们娘俩去的，管家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英计较。他还是个孩子，还小！”

　　这话说着，往管家手里塞了几块碎银子。

　　“走！”管家骂骂咧咧，垫了垫手中可有可无的几块碎银，“我还想着，感情你们这俩杂碎是嫌这府中日子太好过了啊！”话就是冲着才出了屋门的李英的。

　　李英冷着张脸，扫了眼管家上下掂量银子的动作，终于还是憋住了想回怼的话语，肃着脸：“劳烦管家带路！”

　　“哼！”许管家一拂袖，大步往院外走。

　　李英与琴姨紧随其后。

　　去老爷厢房这一路上，是清醒后李英第一次仔细打量这李府。

　　李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府邸富庶却雅致得紧，虽及不上王家百年泼天富贵，却也财源广进，宾客盈门。

　　府邸是五进的，从花园里绕道走，十步一移，百步一景，亭台楼阁，游廊抄手，端的是清新雅致。

　　到了老爷厢房外头，许管家收了一副傲慢的表情，敲门后随即入内，把李英跟琴姨直接干晾在了外头。

　　厢房里头，有人在交谈着什么，听不真切，倒是姨娘们的谈笑声不时冲出老爷的厢房。

　　却见守在门口的小厮朝内张望后，似乎是看了谁的脸色，得了令后来请李英和琴姨娘。

　　那小厮弯腰做着请的动作，却半分敬意不见：“许管家让我请你们进去！请吧！”

　　李英气笑了，笑意又顷刻收了回去，拉着琴姨大步往屋子里迈。

　　气势汹汹。

　　进了老爷的正厢房，就看见一粉雕玉琢的娃娃正在蹒跚学步，身旁围着大夫人和奶娘。

　　大夫人蒋海华哈哈笑着：“妹妹，看你这娃养的可真好，才十个月就会走了。”

　　二娘咯咯笑起来道：“那可不，又聪明又机灵，像我！以后是个管家能手咧！”

　　大夫人牵着云哥儿的手一顿，松手站直了身子，脸上表情不辨喜怒。

　　这边李英开门见山：“老爷，找我什么事？”

　　“放肆！”站在大堂中央的大娘蒋氏拿着李英就开涮，“见了长辈连句问候都没有！你的礼节呢？你娘平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琴姨进得门来就是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心中惴惴：“给老爷，二老爷，大夫人和各位姨娘见礼了。”说着便拜了下去，口中是对李英的辩护，“大夫人莫要怪罪，这孩子平时不这样，是老爷难得传唤，小英心头高兴，一时忘了规矩。”

　　“小英，快给大夫人和老爷赔不是。”琴姨催促道。

　　李英行着拱手礼，开口：“见过老爷、夫人和各位姨娘。”

　　老爷开口了：“听说你被你二叔打了。”顿了顿，道，“受点教训也好，晓得什么该求，什么就不该去碰！若是缺银子，跟你大娘说。”

　　那头的二老爷李元吉附和着：“对对，这人好好的就好，缺银子就找大娘，她管着家里头的账呢。”

　　这息事宁人又事不关己的嘴脸。

　　“我记下了！”李英道：“多谢老爷。”

　　“你已是总角之年，快要束发了，凡事多约束着点自己，不然日后如何成家立业？多学着点子逸，不然说出去是我李元富的儿子，我都嫌丢脸！一事无成！”李元富说教道。

　　子逸是大少爷，大夫人所出。

　　老爷继续道：“后头，你问问你大娘，让她去勤学堂的教课先生那问问。你是该学点东西了。王俊是你姐夫，少掺和，要不然徒惹人厌恶！”

　　李元富皱眉头，万分嫌弃地训斥。

　　李英心想着，去年不让学，今年就让了，可真是能息事宁人。

　　恰在这时，李府的门房大爷急匆匆步入了老爷的庭院里头，边跑，边大声朝内嚷嚷：“老爷，不好了！衙门里来人了，说是要逮捕英二少爷！”

　　老爷一惊之下站起身来：“出什么事了？”

　　门房大爷附耳过去给老爷道：“说是偷盗！”

　　李元富胸口起伏，大口呼吸，被气狠了：“想我李家也算是附近乡里的大善之家了，竟出了你这么个败类！”他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震得跳起来，听嘡作响，“你跟你娘就是一个德行！”

　　“大哥，出什么事了？”二老爷奇道，竟把平日里不愠不恼的人气成这个样子。

　　“你去问他，干了什么好事！”李元富道：“竟然偷盗！？你给我滚！滚去衙门自首！”

　　屋内，众人一下炸开了锅。

　　孙姨娘笑了：“人生人，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城西庄稼汉的女儿，生的儿子能好到哪儿去。”

　　“跟子逸和云哥儿比，确实差远了。”大娘道。

　　“可不是。”

　　鄙夷的话一茬接一茬。

　　“行了。”大娘扶了扶云鬓，“让这孩子去趟衙门吧，自有衙门管这事儿。”

　　说一千道一万，洗不清嫌疑。府里众人对她的排斥似乎是根深蒂固的。

　　李英清楚地知道，若是想混出门堂，首先得做出让他们刮目相看的事儿。

　　当务之急，先去衙门看看，究竟是谁污蔑她！

　　李英大步迈出府门，跟着来抓人的衙役走了。

　　县衙在肤施县，与乾塘镇有一日的距离，李英被压着从乾塘镇急赶路，往肤施县这一路上不吃不喝，快马前往，就算这样，到的时候，也已经半夜了。

　　肤施县府衙门里头，一块“明镜高悬”的牌匾高高挂着，在夜幕下显得更为威严肃穆。门口站着个深蓝布衫的县尉，打了个哈欠：“怎么才来？不审了不审了，县令早休息去了，压下去先关着吧！”

　　衙役推搡着李英：“看什么看，走！”不由分说的将人压了下去。

　　县府的大牢也格外敞亮，都是木栅隔开的。

　　衙役根本不由李英辩解，直接把人往牢里一推，就不再管她了。

　　李英一路上匆忙赶路，到了肤施县衙，却连口饭都没吃上。

　　狱卒们打着哈欠，早已是酒足饭饱。

　　“这新来的谁呀？”换班的时候，就听过道上，两狱卒在交谈。

　　“得罪了王家的，八成凶多吉少。”

　　李英盘腿坐在角落处，静静听着。

　　“王家？呵，那还出得去？”

　　“别说了。王家的事少说为妙！”

　　王家？是王俊吧。来逮捕的衙役说是偷盗的罪名，就知道王俊不会善罢甘休，看来是上次给的教训不够啊。

　　李英盘算着，不知明日该如何脱身。

　　第二天一大早。

　　清晨的光从牢内的长方形开孔处照入，李英抬头去看，开孔外头是艳阳天，树影婆娑。这牢里湿气极重，才呆了一个晚上就腰杆子酸痛，整个人头晕脑胀，怕是风寒入体了。在这儿呆的久了，怕是不疯也得病死。

　　肚子更是饿得咕咕直叫，李英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叹了出来。

　　“小兄弟，又见面了！”恰在这时，一个男声突兀地响起。

　　李英睁开眼一看，见竟然是昨日在茶馆遇上的洵公子。李英惊奇得打量这人。

　　只见洵公子依旧是一手的羽扇，轻摇着，脸上是笑意的神色。

　　李英忍不住呛他：“别扇了，入秋了！牢里凉得慌，你也不怕风邪入体。”狠狠翻了个白眼。

　　洵公子哈哈笑起来：“你似乎并不介意被关着啊！看你这样，惬意得紧，还有心思笑话我。”他收了折扇，朝一旁的狱卒示意。

　　狱卒毕恭毕敬给开了牢门。

　　“怎么，你来救我出去？”李英狐疑。

　　洵公子笑了：“你倒是想得美。”他道，“我可插不了手。”

　　“那你来干嘛？看我坐牢坐得爽不爽吗？”李英啐他一口，多管闲事。

　　洵公子哈哈大笑：“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别不识好心人，我想你一直饿着，来给你送饭呢！”说完，朝身后的青衣奴婢挥了挥手，示意她进来。

　　李英这才看见，原来他还命人做了饭菜送来，抿了抿唇，几分的疑惑，却终是道谢：“谢了。”

　　青衣的奴婢将饭菜铺陈在牢里的木案子上。

　　“你先吃着，辰时这案子要审，我会帮你的！”

　　李英抬眸看进洵公子的眼底，只见他满目的认真。

　　虽然狐疑他为什么要帮忙，但千万种感激，也只能汇聚成一句话：“谢了！”李英也回他回得认真。

　　“你被王俊针对，也有我的一份力。再说了……”男子挑了挑眉，笑得有几分玩世不恭，“你可是个妙人，我可舍不得让你就这样一直被关着。”

　　李英去看那洵公子。

　　却见他撂下这模棱两可的一句后，连人带奴婢都撤了个干净。

　　要不是桌上饭菜还没动过，李英都要误会这人是否出现过。

　　说我是妙人？

　　呵，这怕不是一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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