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重生日常

　　“御下之术，讲究把控。为君者，该用何种臣下？”端方少年郎，背着手，神态冷峻，神态悠然地看向上座的女郎。

　　女郎穿着改制的胡服，梳了个男子的发髻，却没有带幞头。凤眸不受控制地眨着，正支着下巴努力克制着打架的眼皮。

　　“对君忠诚，护国为民，大公无私。”女郎浑浑噩噩地背着书。

　　“一人家中良田万顷，听到朝廷要征用，马上拿出所有。第二人家中同样有万顷良田，却私留百亩传家。这两人殿下更爱哪个？”

　　“朝廷征用良田作何用处？”女郎猛地闭了闭眼，又睁开来，勉强让自己提神。

　　“造陵。”

　　“自然是那个无私的。”显阳抿了抿嘴，无所谓地说道，“回头补他银子好了，就当买的。”

　　少年郎站在她面前，语气平和：“他并未要银子。”

　　“为何？”女郎歪着头，奇怪道，“竟然有这么傻的人？”

　　女郎抬眼看了看少年郎冷然的脸色，默默坐直了身子，瞌睡也醒了。她端正地坐好，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言少保的意思是，如此无私之人更难琢磨？”

　　“殿下再想想，同是卖地，一人分文未取，一人高价兜售，你会更放心那个?”

　　女郎认真想了想，才开口道：“只有这两人可选的话，定然是高价的那个，至少明码标价，不叫人那么疑惑。”

　　“殿下请讲。”言瑜眉目舒展，淡淡地看向她。

　　“言少保所设立的极端选择，其实就是两种臣子。一是无私奉献，用所有向君王投诚。可上位者看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为了权势地位，都很难把控。倒是另一种，这种臣子有私心，将自己的欲望展示得明明白白，倒是让人更好判断。”女郎见言瑜慢慢柔化的脸色，知道自己说对了，她补充道，“此二人同样拥有万亩良田，那对照臣子的话，同样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仕。一个有明确私心的臣下和一个猜不透的臣下，上位者定然是更放心前者的。”

　　“殿下聪慧。”言瑜点头肯定，补充道：“人有私心很正常，真正无欲无求的人，才是最难把控的。你看不透他究竟想要什么的时候，又如何敢将重权交给他？”

　　女郎听他夸自己，满心欢喜，看向他笑着问道：“那言少保的私心是什么？”

　　少年郎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点了点她的脑袋，无奈地说道：“我的私心就是，教个不在课堂上打瞌睡的学生。”

　　“天家既然有意让吴隐来大昭，不管是意欲为何，但拿他做饵却是事实。”冯九荣的话让显阳回神，就听他神色有些凝重，“我的人无意间得到这个消息，本是天家有所动作，才让人察觉了。他们知道吴隐，所以更加敏锐，反应才会这么快。”

　　显阳努力让自己的冷静下来，问道：“这个消息是什么时候得到的？”

　　“十日前。”

　　从长安到益州，快马加鞭也要五日，这还是日夜兼程的赶路。冯九荣的人受了重伤，花了十日传递过来，确实算快的了。

　　“他是要事先布置。”显阳有些恼怒，李兆晖怀疑言瑜这一行为，无疑是卸磨杀驴，卑鄙得很，“南庆使臣只能从华奚城入境，从长安到华奚城需要七八日。他若想提前部署，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他究竟想引出谁？”冯九荣很是不解，“又如何会肯定那人会有动作？”

　　“他那个小人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反正女帝的一切他都看不惯。”显阳狠狠地说道。

　　说完，见到冯九荣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不敬。不过她也管不了太多了，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冯九荣看向她的神色有些感伤，桃花眼有不舍，却还是低声开口：“贞娘，我要去华奚城。”

　　显阳虽有预感，可心里还是一紧。

　　“你可知李兆晖放出消息的时候，肯定布下了陷阱。”显阳反手抓住牵着她的手，皱着眉。
　　显阳的指尖微凉，手心却滚烫，冯九荣感受着这极端的温度，心中却渐安。不知为何，再次醒过来的贞娘比以前聪慧许多，也大胆许多。

　　“你这瞧不上权贵的性子，也真是大无畏。”冯九荣将手盖在她的手上，拍了拍，嗔道，“不可在外人面前直呼天家名讳。”

　　显阳心下烦躁，李兆晖这步棋，又是质疑言瑜又在无意间将冯九荣波及其中。

　　她气得猛扯了一把自己的手，不想让冯九荣牵着，恼道：“他算哪门子天家！他居心叵测地设局，你跟他有狗屁的关系，偏偏要往他的坑里跳，你傻不傻！”

　　冯九荣被她不雅的词汇骂得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来，固执的将她的手拉住，沉声说道：“你不许和蒋思一道去长安，你若还是执意要去，我另外安排人陪你。”

　　“你有病吧！”显阳一愣，这边在跟他说正事，他扯给她扯别人，她觉得他莫名其妙，“我要去长安管蒋思什么事！”

　　“贞娘。”冯九荣却满脸郑重，“蒋思并非良配，他狭隘传统，容不得你这欢脱的性子。”

　　显阳意外扬眉，觉得这个场景好气又好笑：“你这是怎么回事？自己要去送死了，就敞开来背后说人了？他不是良配难道你是啊？”

　　话一出口，显阳就有些后悔，果然见到冯九荣脸色一沉。显阳拉不下脸来道歉，心里还恼火他擅作决定。

　　本以为他会翻脸，却不想冯九荣抬起头拍了拍她的头，柔声道：“是我说错话了，惹得贞娘不高兴。我同你道歉。”

　　显阳憋着嘴躲开他的手，眼睛不去看他，直愣愣的说道：“吴隐动不得，你与其现在去华奚城，还不如等到李兆晖要动的人出手。”

　　显阳心想，只要朝局不动荡，他们交一下手也不是坏事。再怎么样也只是权衡试探，他们都是明白人，不会真闹得不可收拾。

　　冯九荣却摇摇头，并不赞同：“如果天家要对付的是言右丞，那便等不得。”

　　显阳一惊，抬头看他：“你如何会知道？”

　　方才还在疑惑，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却想明白了。

　　“还是你方才的话提醒了我。天家虽是以女帝之死有蹊跷为由布下这步棋，但他并不是想要替先献王翻案。查明真相是假，试探权利是真。朝中掌权的高官，与谋逆案有关，又与女帝关系匪浅，我只想到了当时一力主办此案的言右丞。”冯九荣脸上平静无波，对这些权利纠葛他能看明白，却并不认可。

　　对于他的敏锐和聪慧，显阳是有所了解的，可此刻却让她不得不惊叹。若是早几年，她肯定是要招这样的人才入朝辅政的。

　　“李兆晖确实不会给献王翻案。”显阳点点头，认可他说的话，“只是为何天家要对付的是言瑜的话，便等不得了呢？”

　　“你以为言右丞会不知道天家布下的这个局吗？”冯九荣极其耐心地解释，“若是你，明知道有人设计你，还会怪怪跳下这个局里吗？”

　　“我又不是你，自然不会！”显阳想明白了，却还是忍不住噎他一句，见他嘴上勾起个无奈地笑，才闷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到时候不管是言瑜还是李兆晖，都会把人看得死死的，绝不会有一丝漏洞。”

　　李兆晖要拿吴隐做饵，自然不会让他轻易出事，但言瑜在知道这样一个局的时候，更加不会让吴隐出事。他们两个相互制约了，倒是保障了吴隐的安全，却增加了冯九荣的难度。

　　他是想要吴隐死的。

　　冯九荣见她明白过来，便不再说什么，被她避开的手顺势摸了摸她的马尾，问道：“怎么换了个发髻？”

　　显阳心一跳，胡乱说道：“方才去集市的时候发带松了，我不会其他发髻，就随手扎了一把。”

　　冯九荣叹了口气，移到她身后，解开她的发带，以指为梳，给她梳起头来。

　　“我去华奚城的事先别告诉周叔他们，免得他们担心。就说我平洲的生意出了点问题，得赶过去看着。若是来得及，他们能回来的话我亲自同他们说。只是今年无法同你们一道过年了。”冯九荣平静的说着，显阳却听出了一点不舍的意味。

　　显阳低着头，心中酸涩。

　　“你让我想想。”显阳心里有点乱。她想要去找许携行帮忙，可如果事情涉及到李兆晖，恐怕他也不便插手。但是让冯九荣深陷险境，她又不能无动于衷。

　　或许她可以和冯九荣一道去华奚城。那里有厉峰在，她或许可以帮上忙。

　　“我和你……”

　　“不可。”

　　她话还没说完，冯九荣便直接拒绝了。

　　显阳才息下去的火又冒上来。从来都是别人顺着她的意思行事，哪有人三番两次忤逆她。

　　冯九荣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头绳打了个结，垂在耳后。他理了理她耳后的碎发，对着她的身后说道：“我希望你能够平安，不必涉险，永远快活。”

　　她的心颤了颤，这何尝不是她的愿望，可世事太过无常。

　　显阳想要转过身，却被他扶住了肩膀，不让她转头看他。

　　他继续说道：“我希望你快快长大，身体弱一些也没关系，我会一直护着你。到时候我可以同周叔和孙姨说，我想和他们成为真的一家人。但是上天好像并不喜欢我。好不容易我的贞娘长大了，可……”

　　显阳眼底微热，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心里第一次有了代替周贞的不安，可她来不及去分辨自己是嫉妒多还是羡慕多些。

　　感觉冯九荣将头靠在了她的背上，声音闷闷的：“我将冯伯留下来，不堵虽然能保护你，但是他的样貌太过惹眼，在益州还好，若是去了长安，容易惹人注意。我虽不明白你为何如此在意女帝，可若是她能让你开心点，便去查。到时候让冯伯带你去长安，就说是去查看在长安的账目，你一同去游玩，我到时候……”

　　显阳鼻头酸酸的，再听不下去，向前避开他的手，猛然转身，从手腕抽出匕首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抓住冯九荣的衣襟，抬起膝盖在他腰侧一顶，趁着他腰松了力道，直接将人压在下面。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手上的匕首直接抵到他脖子边，恶狠狠地说道：“与其听你在这说遗言，不如让老子现在就给你一刀！”

　　冯九荣闷哼了一声，抬起微红的眼睛看她。就见她同样红着眼睛，可脸上却硬是装出凶狠的模样。他心里软了软，倒是不害怕脖子上的匕首，反倒扶住她的腰，防止她摔到。

　　“你死了就将你的画像挂我房里，天天给你上香！”显阳逼近他，微红的眼角闪着晶莹，语气却毫不含糊，“时局稳些我帮你将仇人杀了，算是给你祭奠！”

　　冯九荣听罢浅浅笑了一声，也同她玩笑：“你可知是何人会将画像挂房内？”

　　“你！”显阳气恼，耳根微红。

　　“好了，我不说了。你乖乖在家，”冯九荣桃花眼微抬，扫了眼她微红的耳根，有些小心翼翼地吐出两个字，“等我。”

　　显阳一愣，不想他打蛇随棍上得如此顺手。她稍一思忖，便察觉了他的目的。

　　“呸，不要脸！”显阳伸脖子在一旁呸了一声，倒是没拒绝。

　　她正待起来，冯九荣却拉住了她，抬手扯了一下她的衣领。

　　“这是怎么回事？”冯九荣脸色极差，跟方才刚见到线人过来时差不多低沉。

　　显阳才想起来，脖子上还有被许携行掐起的红痕。

　　她当机立断的速度犹如下军令，扔了匕首，松开他的衣襟，假哭着扑倒在他怀里，胡乱攀扯一通：“你说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你一不在我身边，我就被人欺负了！不就是价钱谈不拢嘛，那个小贩竟然直接对我动手了！阿兄要给我去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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