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重生日常

　　庭院寂静，静得像是没有人。

　　益州不下雪，但却寒冷，厚厚的门帘隔绝了寒气，火炉烧得屋子暖融融的。

　　可显阳无心理会，她明白许携行并不能轻易糊弄过去。逮着老虎的诱饵得足够有力。

　　所以她抛出了那个名字。

　　鲜少有人知道的名字。

　　显阳。

　　自从阿耶决定夺权，便将她的名字改为李曜。那个伴随着她年幼记忆中的名字，也被永远的封锁在了太原。到了长安，唯一知道这个名字阿耶刻意避开，冷冰冰地叫着她的军职，好像叫出那名字，就会勾起不想面对的记忆。

　　后来那些太原的亲属迁居长安，有的为图亲近，总是叫着她阿曜，却不再有人记得她原来的名字。

　　算起来，也就言瑜和许携行知道了。

　　可他们即便知道，也不会唤她。

　　许携行和自己同岁，明明比她小上几个月，却总是偏执的不肯叫她阿姐，硬要叫她阿曜。

　　而言瑜，端方君子，从来都是叫她陛下的。

　　“你这匕首上为何会刻上这两个字？”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先问出口。

　　显阳心中暂松，放下红纸，看向他，指了指他的腿，心里隐隐做痛，面上却还要露出毫不在意地刻薄：“你的腿伤是南征的时候落下的？”

　　果然见许携行脸色一暗，又马上眼神锐利地看向她：“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显阳忽略他脸上的暗伤，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缓缓说道：“你们女帝好战，却没得个好结果，倒是扔下一副烂摊子给你们。旁人倒也罢了，却害你断了腿，没能再上马杀敌。她倒是得了个死后荣光，你徒有国公称号，哪里及得上你在马背上的自在。”

　　她刚说完，就觉喉间一紧，对面人伸长手臂，猛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许携行脸上布满愤怒，眼神冷冰冰地仿佛在看着一个死物：“你若再说一句试试？”

　　显阳觉得无法呼吸，却还是哑着嗓子问道：“国公爷是不让我说一句你的断腿还是不让我说一句显阳的不是？”

　　许携行听她说出“显阳”，微微一愣，看了她一眼，将手松开。

　　“她并不好战。”许携行看着她，沉声道，“你是从何出听说这个名字的？”

　　显阳低声咳了几下，摸着自己的脖子，入手滚烫。她微微恼火，竟然没防住这臭小子在如此明显的地方留痕迹，若是回去被冯九荣看到了，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李熹晨勾结南庆，谋朝篡位，可是他自己认的？”显阳坐直了身子，侧头看向许携行。

　　有那么一瞬间，许携行像是看到了女帝。她也是这样的习惯，问话时总是透着些不经意，但实则问话的内容却惊悚可怕。

　　但马上他又觉得好笑，眼前的人一双杏眼，脸上也是带着这个年纪的女郎该有的稚气。要说诡异，也不过是她眼神中带着点不符的肃穆，让她看起来有些奇怪。

　　显阳见他不想回答，淡淡一笑。

　　确实如此，换做她，也不会给出任何她想要的答案。

　　显阳伸手拿了一张红纸，折叠成一只青蛙，放在掌心，歪着头朝他笑了笑，说道：“余平皇族如同这只青蛙，被关在井里久了，就忘了外面的世界，都是虎视眈眈的蛇。”

　　她给他时间回忆，这是当初她决定进攻余平的时候，与他连夜商议战况时，说出的一句话。而那种青蛙的叠法，正是他教她的。

　　她在试探他，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火中取栗。

　　看看他对于她的死是什么态度，又是否参与其中。

　　“你！”许携行瞠目结舌，看着她又看看她手里的青蛙，满脸不可思议又带着恐惧，“你究竟是谁？”

　　“你想知道很多事，我也想知道很多事。”显阳将青蛙递给他，等他犹豫地接过，才和他谈条件，“不如我们一问一答，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我会如实回答你，同样的，你也得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你以为我有这个必要吗？”许携行脸上染上阴冷的情绪，“你在我手里，我有各种方法让你开口。”

　　“既然都是想让我开口，又有什么差别。”显阳语带引诱，“至少我现在可以保证，我说的都会是实话。”

　　许携行冷峻的脸微凝，看着她，静静思考了一会儿。

　　像是想要确定她话里的真实性。

　　显阳静静的等着，当他沉默下来判断的时候，就是给她一个信号，他会同意。

　　果然没过多久，许携行先开口问道：“你为什么故意接近乔南？”

　　显阳愣了愣，倒是意外他第一个问的竟然是这种无关痛痒的事。

　　“开始我并不知道她是你的夫人，但我有意接触确实是因为你的缘故。”显阳将自己坐直，面对他，正色道：“李熹晨真的谋逆了吗？”

　　许携行抿了抿嘴，也不自觉摆正了姿态：“是献王自己认的罪。”

　　他只简短地回了一句，但显阳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态度。这是这么久一来，第一次听到人叫李熹晨献王而非前献王。

　　“你和阿曜什么关系？”

　　“我懂她。”显阳缓缓说出三个字，又觉得现在的情况，她并不吝啬多给些答案，“我知道她和你一个师父学武，但她不会的招式会同你请教。”

　　许携行脸色凝重，像是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却并未打算就此结束。

　　“李熹晨是否谋害了，谋害了女帝？”

　　许携行盯着她的脸，说道：“他认的是谋逆之罪。”

　　“我是问，他是否在南征时候对女帝下手？”显阳想要让自己冷静，可看着许携行的脸，心里还是生出些许委屈，“不然言瑜又如何会定下这样的罪？”

　　“你！”许携行站了起来，诧异地看向她，“你究竟是何人？”

　　显阳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的时候，又恢复了冷静。

　　她说：“你需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许携行握了握拳头，咬牙忍耐，坐下，沉声说道：“他自认，在灭余平之战的时候，认识了南庆朝臣。”

　　显阳心里一缩，不由想到。当初攻打余平的时候，开始是她和许携行一同出征，留了言瑜辅佐李熹晨监国。后来休战，她回了长安。等到她撕毁条约，再次出战的时候，将许留在了长安，说是辅佐，实则监视这李兆晖。自己则为了让李熹晨在军中锻炼，带了他和言瑜一同前往。

　　没想到竟然在那个时候就接触到了南庆的人？
　　“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了，你是何人？”

　　“我叫周贞，是益州东市药材商的小女郎。”显阳平静的说着，本来这就是她现在的身份。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许携行皱眉，话却顿住。

　　“知道言瑜篡改遗诏？还是知道方乔南叫你小叔叔？”

　　“放肆！”

　　显阳站了起来，在他受伤的腿边站定，看向他问道：“该我问了。你伤了腿，是否恨过女帝？”

　　许携行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突然握紧，同样也让显阳的心揪了起来。几乎是屏住呼吸，虔诚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怪她作甚，她此刻若是见到我的腿，可能还会掉几滴鳄鱼泪。”许携行轻轻叹了口气，“她自己还技不如人，遭人暗算，还能让敌人射中心肺，简直丢脸。”

　　话是这么说，可他说完，却瘪了下嘴。好似自己莫名其妙的伤感不该流露在陌生人面前，他又嗤笑了一声，收整面容，看着显阳：“你若是想好好和你的昆仑奴回家，最好说实话。究竟是何人派你来的？”

　　显阳突然蹲下身来，抬头看向他：“她不喜欢那个牢笼的，宁可在马上征伐，也不愿回去面对那些魑魅魍魉。你知道的吧？”

　　许携行一愣，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她话里指的是何人。他像是被反复按进水里面，只有片刻呼吸的机会。现在，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来了。

　　他沉默下来，只是皱眉看着她。

　　显阳倒也不需他的回应，从方才他说的话，她便知道，那个她曾无条件相信的少年还在。

　　“天奉三年，你才十四岁，却能够跟随他一道西伐，回来还和我炫耀，那些起义的农民擅长小规模突袭，你们肯定不容易吧。”显阳看着他有些呆滞的眉眼，觉得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就在眼前，“那个时候你替我去北方查案，回来的时候，明明伤成那样，却还死死握着那份罪证。你可知，在我心里，你的命远比那节度使重要。”

　　“你……你究竟是谁？”许携行不自觉靠后，脸上的冷峻褪去，倒是染上了悚然。

　　他仔细看她，想从她稚气的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可却只看到一个诡异的坏笑。

　　显阳站起来，往前跨了一步，察觉到许携行没有抗拒，她弯下腰，在他耳边低语：“阿行，我回来了！”

　　许携行几乎是不敢呼吸，僵坐在那，听了她的话竟然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这世上叫他将军，叫他国公，叫他郎君的数不胜数，可唯独那人，会叫他阿行。明明只大上几个月，却硬是要做阿姊，她兄弟不多，多是在太原的兄长，倒是难得遇到个比她小的。仗势欺人般，硬是阿行阿行的叫。

　　可那人已经……

　　他抿紧嘴，这才仔细去看站立在他面前的人。

　　眼前的人才二八年纪，头上顶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后面垂着一个彩色的发绳。人不高，穿着的夹袄上绣着素净的图案。杏眼圆圆的，脸颊还有被娇养出来的嫩肉，和记忆中那个风华无双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之处。

　　“谢谢你替我南征。是我技不如人，让人射中了心肺。”

　　“阿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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