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夜梦

　　腰细腿长的少女被白熊玩偶服武装成个臃肿笨拙的大胖子。

　　苏蔷薇满脸通红，闷而汹涌的热浪将头套里小小的空间变成个火辣的桑拿屋。她呼出一口浊气，烦躁得不行。已经六月初了，今天的太阳热情如火，兴奋洋溢的洒下一片片热浪。

　　这是谢利市难得的大晴天。

　　不过也无所谓晴天不晴天。这年头，只有下等人才会在乎什么天气，贵族老爷们居住的城东区都是人造的天幕，一年四季都是温度宜人的。

　　苏蔷薇曾经帮一位市政的小姐跑过腿，有幸在城东区外头看了一眼，里面花团锦簇，铺地的都是钨钢。

　　那玩意哪怕是指甲盖儿大的一块，在贫民窟里，也能换个七八条人命。

　　苏蔷薇叹了一口气，想这些有什么用？穿着白熊人偶在赌场前揽客就是这点不好，不管是天热还是天冷她总是不太舒服的。

　　还是趁着天气晴朗多招揽几个客人吧，再怎么说晴天出门的人都是多一些的。暴雨滂沱的时候可没几个人出来乱晃。

　　要是运气好能招够客人，下次暴雨天自己就不用穿着又湿又重的玩偶服跑来跑去了。

　　苏蔷薇振作起来，为了下次不被雨淋而努力。

　　朗费罗星球是兰登帝国的第二大城市，与帝国的其他地区一样，这里的贫富差距巨大，阶层固化严重。

　　倾尽整个贫民窟的财产和人命，都买不起贵族小姐的一只不起眼的耳坠子。

　　“但眼前就有一个一步升天的机会！蔷薇，你再仔细想想。你难道要在贫民窟住一辈子？”

　　说话的是赌场的小头目，也是当初破格招聘苏蔷薇的人。此刻他声音急促，眼睛血红，豆大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大白熊，显出一股势在必得的狠厉。

　　苏蔷薇在脖子处摸索了半晌，艰难地摘下白熊头套，露出一张蜡黄消瘦的脸。

　　她撇了一眼办公桌后的男人，没错过他一丝一毫的阴狠，又飞快地垂下眼，唯唯诺诺地回到：“张…张叔，你，你别生气，我不是不愿意。我…我就是…”

　　张涛看她低三下四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又很快被体内汹涌的痛楚所控制，狠狠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怒吼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蔷薇掩藏在人偶服下的手握紧又松开，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张叔，我就是想要点钱修一下我那个破屋子，我怕贵族小姐不要我，回来工作也没了，我那房子都破得没法住人了。”

　　说到最后，那纤弱的少女微微颤抖，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听了这话的张涛心底一松，不就是要钱嘛，那自然没问题。反正她也没命花。

　　总之，既然她答应了，那这桩事就算成了，张涛人模狗样的坐下，假惺惺地说：“蔷薇啊，这好办。我给你放半天假，你回去好好歇歇，再找人把房子修了。明天下午三点过来，我送你去大小姐那边。对了，你修房子要多少钱啊，尽管说。张叔不会亏待你的，只是以后一定要在大小姐那边多夸夸你张叔啊。”

　　苏蔷薇看着眼前一副运筹帷幄样子的中年男人，诡异地笑笑，“三万星币。”

　　张涛想着那滔天的富贵，志得意满极了，没注意到眼前女孩奇怪的神色，只在心中暗骂女孩狮子大开口，又故作大方的扔出一张卡。

　　兰登帝国是星际最强大的国家之一，早就普及了星网与个人终端，只有贫民窟的下等人还在用着老掉牙的储蓄卡。

　　这种卡片虽然是时代的眼泪，但却是帝国银行出品，像这种没有密码的卡，轻轻一点就能看到余额，还是非常有保障的。

　　检查了一下手里的卡片，果然有三万块。苏蔷薇收好卡片，开心的转身离开。

　　看着她拿了钱蹦蹦跳跳离去的样子，张涛心中鄙夷，贫民窟的人也就这点出息，拿钱当命，活该一辈子烂在泥里，还好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想着被许诺的种种好处，他哼着歌窝进皮质座椅内，感觉连身体上的痛楚都减轻了不少。

　　苏蔷薇拎着白熊头套向更衣室走去，每个路过的赌场工作人员都热情地招呼她。

　　半个钟前她还在为指标发愁，半个钟头后，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她要被张涛献给贵族小姐去过好日子了。

　　苏蔷薇心中冷笑，去他妈的张涛，去他妈的贵族小姐，谁爱去谁去。

　　赌场的女更衣室不大，常常被几个自恃貌美的服务员占据着聊天，一起做着些一步登天的桃色美梦。

　　今天好像有些不对，里面静悄悄的，连更衣室里那个破窗户钻进来的风声都很清晰。

　　苏蔷薇不以为意，直接推门进去，好歹她现在也算是送给贵族小姐的礼物了，张涛不会允许有人坏了他的事。

　　果不其然，那几个嘴碎的服务员挤挤挨挨地坐在最里面的长椅子上，将自己缩成个鹌鹑，看到苏蔷薇进来，也只是飞快地抬头看一眼，立刻又低下头一言不发。

　　看来有人警告过她们了。

　　苏蔷薇跟她们也没什么好说的，走到自己的柜子前，脱下玩偶服大咧咧地扔在地上，草草擦了擦身上捂出来的汗，换上自己的白T恤和蓝牛仔。都是最粗糙的料子，谈不上什么剪裁面料，在贫民窟的地摊上，一个星币就能买一身，不过到底还是比玩偶服舒服许多。

　　换上干爽衣物的少女身姿纤细却挺拔，笔直修长的双腿力量与美感兼具，一头浓黑柔润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单看背影俨然是个生机勃勃的草根美人。

　　挤在凳子上的可菲尔咬牙切齿地看着少女那纤细美好的身段，正想着像往常一般开口讽刺几句，却突然想起了今时不同往日，只好恨恨地剜了苏蔷薇几眼。

　　察觉到目光的少女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蜡黄消瘦的脸，美人的氛围感碎了个稀巴烂。

　　坐在最左侧的红发女安抚地拍了拍可菲尔的手，看着苏蔷薇说：“以前是我们不对，不过也没真的伤害到你，你不会报复的，对吧？”

　　苏蔷薇轻轻冷笑了一声，在她面黄肌瘦的脸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转身就走。

　　少女逆光而行，渐行渐远，飞扬的发丝在与飞尘共舞中展现主人不平静的心绪。

　　可菲尔和红发的妮娜不是什么好人，却也只会在口头上占那么几分便宜，苏蔷薇从不在乎。张涛那样拿她卖钱的渣滓才是重点啊。

　　蜡黄的脸被夕阳一晃，显出些沉重的冷意。

　　贫民窟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赌场这边的地段算是最上等的好地方，周围住的平民也都算是有点小钱，糊口还是不成问题的。

　　有些运道好的，甚至在贫民窟外面有着体面的工作，只是无力负担外面高昂的房租才无奈居住在这里，这些人也是可菲尔她们心中“一步登天”的好人选。

　　苏蔷薇显然没什么运气，她家那可是贫民窟中的贫民窟，在城市的最边缘，与荒地一步之遥。

　　谢利市的明媚阳光永远也照不到贫民窟的窄巷子，几日前的暴雨痕迹还在，少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回家路上。

　　烂泥的黏性很大，苏蔷薇艰难的使了半天劲还是没能成功拔出自己的雨靴，她啧了一声，眉头皱起，烦躁又熟练地卷起自己的裤管，直接赤脚踏进泥中，用手提出靴子往家走。

　　还好的是，这一片真是穷得只剩下地皮了，烂泥地就是烂泥地，不存在碎石子和碎玻璃等东西，铁丝什么的更不可能，要知道，这些东西可都是能卖钱的。

　　苏蔷薇的家在这条破巷子的尽头，是个低矮狭窄的“一室一厅一卫”，里面有一张破木板床，两张小板凳和一个木箱子。床在里，板凳和箱子在外，二者泾渭分明，就算是功能区的划分了。

　　这一片的房子都是帝国随机分发的，苏蔷薇是个孤儿，自小没爹没娘，能有瓦遮身，能平安长大，不得不说，兰登帝国的大人物们也算得上有良心了。

　　至于为什么她一个孤儿能分到房子，为什么荒地上有那么多的流浪者拾荒者，不是她该想的事。

　　苏蔷薇把靴子放进浴室，回身从那破箱子里面拿出一条褴褛泛白的布料，这是她的浴巾。

　　贫民窟的水压不太稳定，水流很小。但好歹里面流出来的是热水。这是八年前的慈善项目之一，一位热心良善的贵族太太承包了她们这一小片的日常用水，包括水费以及燃料的费用。

　　那一年苏蔷薇7岁，她生平第一次洗上了热水澡。

　　她真的很喜欢这种感觉。

　　热水冲去了一身的疲惫，苏蔷薇一直紧绷的心神也终于能够放松下来。

　　她开始回想今天经历的事，张涛不怀好意是肯定的，甚至这里面肯定有大阴谋，不然不会直接就拿出三万。

　　除非他在这件事中得到的好处远远超出想象。

　　给贵族小姐做女仆当然是好事，但这样的好事怎么会轮到她苏蔷薇？

　　要真是什么一步登天的好机会，那为什么不在那些普通的市民中挑选呢？毕竟她们干净，懂礼仪，读过书，清白的身世背景也更符合世家小姐的审美。

　　从来没有听说过在贫民窟给小姐挑婢女的，在上等人眼中，她们这样的都是阴沟里的老鼠，贪婪，狡猾，还脏兮兮。

　　苏蔷薇盯着一滴缓缓下滑的水珠，蒸腾的雾气越来越浓，她看不清，也想不透。

　　想不透就不想。

　　这里不能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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