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人格

　　“阿曜的眼睛最像爸爸了呢！真可爱，我的阿曜就像小天使。”
　　女人柔软的红唇落在婴儿滑嫩的脸颊上，是一个带着甜腻玫瑰香气的吻。
　　被涂抹着香芋色指甲油的纤纤玉手抱着，婴儿在熟悉的妈妈的香气的包围下缓缓闭上水葡萄一般圆溜溜的天蓝色眼珠，大拇指还无意识戳在嘴中。
　　一个略显强硬的力度把小手拿开，婴儿立刻无意识皱起毛毛虫似的眉毛，粗糙的老茧在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和香软嫩滑的妈妈是截然不同的触感。
　　但是下一秒，一个带有一丝甜味儿的奶嘴戳上来，尚未发育完全小奶牙的嘴巴立刻张开一道小缝，让奶嘴长驱直入，四肢也一拥而上抱住瓶身。
　　随后意识沉沦……
　　又是一个画面闪过。
　　这次不再是女性带有玫瑰香气的柔软怀抱，而是一个肌肉坚硬、骨头硌人的男人的后背。
　　小小的孩子迷茫的睁开双眼，身下的男人察觉到他的苏醒，托着小屁股的手往上紧了紧。
　　沉默。
　　整天除了吃就是睡的小孩还不能理解此时此刻自己在何处，在做什么。他虽然有一丝疑问每天会抱着自己温言软语的“妈妈”去了哪里，但是现在背着他的男人也是出现在幼小生命中的另一个人。
　　他好奇地把玩着垂在眼前的灰白色的头发，稚嫩的小手去抓那一摇一晃的发梢，往下扯一扯。
　　头皮传来一阵刺痛，但是对男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只要这个孩子不哭不闹。
　　小孩很快又觉得疲倦，小小打了个哈欠，又一次沉沉睡去。
　　……
　　“……曜哥。”
　　“曜哥！要上课了，快醒醒！”
　　白晖缓缓睁开幽蓝色的双眼，一抹尚未褪尽的神色一闪而过，长而卷翘的睫羽掀起，让他整张俊美无暇的容颜焕发出一抹亮色。
　　曹焜每次都为好哥们冷峻的神颜所惊艳。
　　啊，又是被自己帅醒的一天~
　　他这位好哥们虽然现在还只是个平平无奇中学生，但是班上的女孩子总喜欢猜他是不是某小国的王子或是某古老家族的继承人——无他，这一副混血儿的长相和高贵冷艳的气质就足以让他鹤立鸡群，更何况白晖还是个天才学霸，学校里的老师不知道有多稀罕他。
　　但是白晖平日不常跟人交流，也不参加活动，他爸也是几乎从未到过学校一次——家长会也是，反正白晖的学习成绩也没有需要老师找家长的程度，老师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样一个冰山，是怎么跟他曹焜成为好友的？这当然是他们从幼儿园开始就从未分开过的孽缘……啊不是，是他对好哥们穷追不舍死缠烂打强行把他俩绑定在一起的。
　　所以说，与其相信缘分，不如相信实践。
　　这么多年也不过是让白晖熟悉他的存在，不排斥不讨厌罢了。虽然看起来往往都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但……嘿嘿，总归白晖并不是那样冷血无情的人，是值得结交的有情有义还有能力的好哥们！
　　嗯？他为啥要对一个转学生絮絮叨叨说这么多话？曹焜站在楼道里挠了挠脑袋，低头才发现手里还有一个塑料水瓶。
　　“叮~咚~叮~咚~”
　　“艹！上课了！”
　　曹焜咂咂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饮水机，又转身看了一眼走廊尽头把高跟鞋踩出鼓点的班主任，一咬牙一跺脚，风风火火踩着铃声跑进了教室。
　　他本来是出去打水喝的……现在不知道为啥跟人唠嗑一整个课间，口干舌燥不说，还白跑一趟……
　　曹焜垂头丧气回到座位，却见眼前出现一瓶未开盖的矿泉水。
　　曹焜眼泪直飙：“曜哥！QAQ”
　　他二话不说，拧开瓶盖咕咚大口喝水，班主任进门的时候他刚好把水瓶扔进书箱，坐姿板正极了。
　　下课后，曹焜止不住地跟白曜抱怨刚才他被一个转学生拉住的事。也不知怎么了，他问了什么全都说出去。
　　“我怀疑她对你有意思，所以偷偷跑来我这里打听你！”虽是好哥们的桃花，可还是让曹焜愤愤不平，“不过，我是按照曜哥你交代的说的，重要的内容一点没泄露！”
　　白曜：“嗯，谢了。”
　　曹焜一拍胸脯：“那是！从小到大我为你挡了多少次桃花，这些都是小case！不过话说回来，杨叔对你管的可真严。我好歹还在幼儿园和小姑娘牵过手呢。”
　　“谁让你长了一张这么吸引人的帅脸呢。”曹焜摸摸自己又长了青春痘的脸蛋，“唉算了，看看你从小到大招惹来的都是些什么可怕的小姑娘——还有小帅哥，我一下子就不怎么羡慕了。”
　　“普通点挺好的。”
　　“哈哈，来了来了，大帅哥发言！”曹焜嘻嘻哈哈闹腾一通，一个课间又飞快过去。
　　白曜薄唇微抿，幽深湛蓝的眼眸愈发晦暗。
　　又来了……
　　距离上一个离开的时间更近了。
　　最近数量也很密集，有时候一次不止一人。
　　白曜收敛起眼底冰寒刺骨的阴冷，在外人眼中他依旧是清冷帅气的少年。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欢笑着跑出学校。
　　这个年龄的少年最是活泼，无忧无虑。
　　曹焜被一群人拉着打球去了。他们倒也想叫上白曜，但是曹焜早就知道他这位从小玩到大的竹马是什么性格，劝阻了他们。
　　白曜从不会在放学后像其他人一样出去玩或是参加社团活动，他永远只有一条路线——回家。
　　倒也不是赶着回家刻苦学习，在他看来这种程度的知识根本不需要花费多少心思，他甚至已经开始自学高中知识了。
　　从菜市场买了一些葱姜，白曜拎着东西回到距离学校不远家里，放下东西挽起袖子就开火做饭。
　　新鲜的肉和菜都是一大早去菜市场买的。他们其实以前不住在这里，是他考上了这所初中，父亲才带着他搬过来。这里的房子算不上多宽敞，但是地段极好，交通便利，离学校也近，家门口就有菜市场、商场，购物也方便。
　　价格自然也不菲——但是以他父亲给人家集团老总当保镖的工资，再卖掉以前的房子，全款支付是没有问题的。
　　蒸饭、炖肉、炒菜，最后再做个紫菜蛋花汤，动作是重复了成百上千次的行云流水。
　　厨房油烟的声音很大，可他还是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开关门的声音。
　　白曜把火关上，双手在围裙上擦一擦，带着一身饭菜香气快步走到门前。
　　“回来了，爸。”
　　门口的男人一身黑西装，外罩一件深灰色大衣，褐色皮肤，一头苍白灰发略显凌乱。
　　他伸出满是伤疤的修长指节，轻轻扯开围在脸上的和发色如出一辙的浅灰色围巾，一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回应。
　　白曜见他径直就往餐厅走，一手拿过他拎着的沉重的黑色手提箱，另一边帮他把大衣和围巾摘掉，用身体拦着他不让他进去。
　　男人感受到前方阻碍，也顺势停下脚步。
　　简单收拾完，白曜牵着他去洗手间洗完手，擦干净面上尘土，把冰凉的手掌捂热了才让他进去，把座椅拉开，然后去厨房把饭菜端出来。
　　“我帮你。”
　　白曜一转身，心头一动，明亮的白色灯光自上而下透过男人苍白透明的发梢，他扶着门框站着，说着要帮忙，一双眼眸却是微微低垂，目光落在不知何处，只能透过微微翘起的鸦羽看到一丝宛如血色的暗红。
　　“不用了，爸，你回去坐着。”他垂下眼，两只手端着碗筷与男人擦肩而过。
　　当他转身的刹那，男人身形几不可见的一僵，扶着墙回到被特意拉开的自己的座位。
　　他的饭菜已经被夹好盛在碗里，只需要一口饭一口菜慢慢享用即可，都是方便入口的食物，或者说被人细心制作成方便入口的食物。
　　饭桌上，两人相顾无言，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男人几次尝试和白曜聊一聊学校的事，每次都是得到“很好”“没问题”“还可以”一类的简短让人挑不出错的回答，男人便也默默住口。
　　饭桌上再度恢复安静。
　　饭后，男人收拾桌子，刚要端着碗碟去厨房，就被白曜一把夺过，“交给我吧，碎了不好收拾，你忘了上次碰伤手的事了。”
　　男人想说上次只是个意外，更何况瓷器划伤根本算不得什么，他手上的伤痕多到数不清，那一道小小豁口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可是白曜比他动作还快，在他张口之前就从面前消失了。
　　男人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
　　没有用。
　　他不知道白曜说话的时候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他不知道白曜看他的时候是用什么样的眼神。
　　这个孩子……他似乎一直没有走进过他的心里，连靠近也没有。
　　男人对情感一事一窍不通，如同只会利益交换的野兽。白曜对于他而言意义非常，是他生存的目的本身。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强求自己能够理解、或者被白曜理解。
　　同僚们说的应对青春期少年的方法在他们家似乎不适用。
　　算了，不要去考虑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维持现状也很好。男人一边想着，默默转身去阳台例行打拳。
　　也因此错过了，白曜背对着他紧握双拳，面上尽是不甘。他甚至不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那个人，因为他十分敏感，一定会回过头来问他。
　　只有背对着父亲的时候，才能这样肆意展露情绪，不是那个完美的三好学霸，不是那个和父亲不亲近的孩子，而是真面目的自己。
　　……为什么就这么放弃了呢！为什么不多问几句？他就只值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关注吗？
　　男人每次练拳结束都会去浴室冲澡，虽然天生不爱出汗，但是男人有着些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洁癖。运动后洗澡的习惯也不是他以前的，而是来到这里以后，被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所影响。也算是他来到这里被沾染的一点痕迹吧。
　　水温很适宜，白曜刻意把最适合的水温刻在了把手上面，一模就知道。
　　而家里的一切布景男人早就熟悉，更何况他的感官是超出常人数倍的灵敏，否则也不能从一次次暗杀中保护雇主的性命。
　　在白曜能够帮忙之前，家务、三餐等等都是他一手操持，虽然开始的时候难免磕碰，但这也是用身体去记忆家中布局的好方法。男人并不在意这点伤痛，只是白曜似乎格外介意。
　　他翘课偷偷跟着男人几天，无论是买菜、做饭、洗衣、拖地，大到家中存取钱的途径方式，小到热水器的合适温度设置，白曜很快就掌握的七七八八，并且用短短一年的时间把男人从这些家庭琐事里一件件挤掉、替代，甚至比男人还要细心。
　　男人自己活了将近三十年，也是来到这里以后才学着做这些，白曜的母亲帮了不少忙。但是两人曾经都算得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些事都是交给别人操持，因此经过了一段较为痛苦的过渡期。
　　白曜发现，男人有时候有种自虐一般的粗糙感。他的生活方式可以说是极为简朴，对自己极度不上心，如果只是一个人生活男人绝对能把自己过成能活就好的程度，拿着几十万年薪却活得像个乞丐。
　　偏偏这样一个男人还要养一个嗷嗷待哺的娇弱小孩，不像他一样皮糙肉厚。而且这孩子是女人千辛万苦生下来的，那样娇柔好似一朵养在玻璃罩子里的玫瑰似的人，她的孩子大概也娇气得不行。
　　这样，白曜的童年总算不会太艰苦。在他接手照顾男人之前，深深感觉把自己活成这样的男人居然可以让他健康顺利成长，实属不易。
　　白曜站在布满水蒸气的小小浴室里，一手撑着白色瓷砖墙，任由水流从眼角划过。
　　“杨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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