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人格

　　岑柒做了一个不太愉快的梦。
　　梦里他像是一只躺在滚烫石板上的小虫，被烫得皮肉翻滚发红，他以为自己会痛苦挣扎、皮开肉绽，但是出乎意料的，这温度并不灼人，也不会烧焦，像是一个人用他火热的心脏和奔腾的血液包裹着这只小虫。
　　就像是温水煮青蛙。
　　岑柒醒来后，梦里的记忆如潮水般褪去色彩变作空白，徒留满腔惆怅，与残留在皮肤上的幻热。
　　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岑柒正要起身，感觉到双腿之间湿乎乎黏腻的一片。
　　……尿床？
　　啧。
　　人类的拟态就是麻烦。
　　一定是因为昨晚太热了，所以身体器官不受大脑控制。
　　太过精妙的器官和机能，有时候也会因为太独立而暂时脱离大脑的控制，干出一些让身体的主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岑柒可不想弄脏自己的皮套，他就这么一件，逼真程度堪比真人，要想继续伪装在人群里，可不能让它受损。
　　只见男人脱掉身上的衣服，健壮紧实的肌肉群和身体曲线肆意展露，而这具身体内部十分诡异地涌动了几下，就从背后裂开一个可怕的开口，伴随着开膛破肚的撕裂声和牵扯出来的透明粘液，一个浑身光果的少年从里面钻出。
　　岑柒甩了甩黏在额头的碎发，汗珠雨水般向四周散去，自然风一吹就变得干爽很多。他像一块玉，触手温润冰凉，水珠不沾身。
　　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大腿根部，湿滑的触感并不太好，凑到跟前闻一闻，和自己以前释放的“花露”似乎没什么区别。
　　难道是春天了？
　　岑柒把自己每到春天身体不由自主产出的液体称作“花露”，有着花香的气味，具有极高的营养价值，类似蜗牛或是蚜虫会分泌的粘液。他每年都会收集好几瓶，不过存不住，都会很快喝掉。
　　几乎没有遇到过这种“反季节”的“花露”，没有知觉，身体擅自产出，流的到处都是……真是，多浪费呀。岑柒内心满是遗憾。
　　他去卫生间想要弄出点水来洗一洗，拧开水龙头却没有出水，半天才流下来一滴。
　　……好吧，made in human，这还是林涧教的。
　　他毕竟不是真的人类，不会水系异能，没办法凭空变出水或是吸收空气里的水元素，必须出去找一条河流或者小溪，总之是有水的地方洗一洗，最好周围没有人看见，不然可能会被吓死。
　　可是出去的话一定要有伪装，他也不想穿着这件被污染的外套。
　　没办法，反正没人见过他的真身，就这样去吧。只要披着斗篷遮着脸，也不会引人注意。
　　岑柒把外套整个翻过来，团一下，看着就像一大块肉色的布。
　　他从衣柜里找了一套衣服，由于是给伪装穿的，款式在他身上都大了好几码，显得松松垮垮的，领口很容易就能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空荡荡的裤管长及膝盖，露出两条白皙匀称的小腿。
　　因为还没有洗腿，岑柒刻意没有穿贴身的衣物，能被穿着外套的他当作大裤衩穿的短裤很符合他宽松不贴身的需求，下面凉飕飕的兜风。
　　用斗篷一围，只要不把手臂和脸露出，看着就是矮小又平平无奇——当然不只是外表的改变，他还刻意用了本体会使用的一种方式降低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存在感，类似于变色龙一类的做法，通过改变自己皮肤（拟态）的颜色，使得自己和周遭环境色彩融合，达到近似隐身的功效。只要不是专注盯着看，人类的肉眼很容易被这样的光学小把戏欺骗。
　　是的，只要不是全神贯注盯着不放。
　　“真聪明……宝贝，对，躲在这儿，三、二、一……好的，现在可以出去了。不用担心，接下来这条街道不会有人了。”
　　“你想走这里？的确是条近路。”
　　“不不，不可以，那里不是直线最短距离……人少是它唯一的优点。抱紧你的人皮，如果被任何一个人或是异能者发现就麻烦了。”
　　“……不过，还好，注意到这一点的目前只有我。我怎么会告发你呢，我的小可爱？”
　　林涧独自面对着满墙的显示屏，蓝色的光在他深邃立体的五官上明灭闪烁，看上去整个人阴森诡谲。
　　只有在周遭无人、确保绝对隐秘的时候，林涧才敢彻底放飞自我，释放出他的本性，对着无法交流的小虫或是只监视一个人的显示屏喋喋不休。
　　林涧虽然对于隔着一个屏幕的岑柒的内心无从得知，但从他的行动就可以推出，几乎是瞬间林涧就知道岑柒所运用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能力。
　　这的确很适合他，林涧的视线挪到安然趴在他掌心酣睡的小玉。
　　这么亮眼的颜色，在被“化形”好好饲养起来之前，在森林里一定很招其他动物的注意。所以小玉一定有自己的改变外形的方法，现在看来就是通过改变自身颜色实现“光学隐身”，对于只依靠色块辨别世界的人类来说再有用不过了。
　　困难程度不亚于在一堆落叶中寻找一只枯叶蝶。
　　小玉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这些神奇的手段……林涧颇为可惜的心想。小玉始终对他具有攻击性，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但不知为什么，小玉的毒素对他不起效用，引以为傲的牙口也根本无法戳穿他的皮肤防御，还差点崩了牙……嘘，千万不能当着小玉提起这件事，它会气得好几天不吃不喝不理人的。
　　小玉动了动身子，小小的虫身似乎不太舒服，无意识地扭动着。
　　显示屏里，果然，画面中阿柒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一个敏锐的异能者发现了他并拦下来。
　　秦翰的异能是风系的变种，对于气流的变化和气味十分敏感，所以他很轻易就发现了疾驰的岑柒。
　　“你是什么人，异能者？我怎么没有在基地里见过你。还有，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检查一下。”
　　今天碰巧是他执勤巡逻到这里，看见一个刻意隐藏身形、抱着东西在大街上鬼鬼祟祟的家伙，拦下来例行询问。
　　岑柒遮遮掩掩的态度更让他心生疑虑。
　　周围人已经在注意这边了。岑柒抿了一下唇，脑海中思索着合适的借口。
　　怀里的东西肯定是不能给他看的，不然伪装就要暴露了，还会被抓起来关着。可是真要他用语言糊弄过去，眼前这个异能者相比不会相信的吧。
　　岑柒的眼角瞥到不远处一个角落，紧抱了一下怀中包裹，缓缓仰起头，露出一张天真无辜的小脸，斗篷下伸出一根细嫩雪白的手指，点了点旁边的一个小巷子。
　　然后，十分羞涩紧张地低下了头，同时快速看了两下左右注意过来的人群。
　　纤弱瘦削的身子一抖一抖的，看着颇有几分可怜巴巴的味道。
　　秦翰被他忽然抬起头露出的精致漂亮的五官惊艳到了，心软化了一下，大脑下意识开始为他一连串的行为作出解释。
　　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一定是不想被别人围观才这样小心翼翼的吧？毕竟有这么一张脸，如果被那些异能者看到了，不知道会作践成什么样子。虽然C市基地相对和平些，暗地里的阴损也不是完全没有。
　　岑柒指完，见他没有反应，直接伸手去揪住他的袖子，试探着把人往那个地方牵引，这个实力强劲的异能者竟然乖乖跟着他走了。
　　牵……牵手？！这么主动吗？
　　秦翰自认为是个善良正直的人，绝不会仗着异能力欺凌弱小。但是规矩不能破，少年看起来依旧很可疑，需要仔细检查……不过既然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寂静幽深的小巷里也是可以的。
　　手好细，好软，真的是男人的手吗？
　　该不会是女扮男装……这也不是不可能吧。毕竟他的身上好像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秦翰小麦色的面皮上微微泛红。
　　幽暗无人的小巷，光明和喧嚣声渐渐远去，脚步声、衣料摩擦声、浅浅的呼吸声，越发浓郁的花香，这里只存在两个人的事实越发明晰。秦翰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越来越强劲有力，几乎要从胸腔里跃出。
　　还不够深吗？还不够黑吗？少年到底想要带自己去哪里？
　　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身体仿佛走了一万米似的疲倦乏力，就在秦翰察觉到不对劲时，少年忽然停下来，转身脱下兜帽，双眼直直看着他。
　　三。
　　二。
　　一。
　　“扑通——”
　　男人沉重的身体摔倒，脸直接拍在地上也没有任何反应。
　　岑柒拍拍手，把男人从头到脚检查了一番，确认昏迷后才放心离开。
　　异能者的身体素质就是好，再走下去都要到头了他才被毒晕。虽然为了防止被发现，他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毒，让它以一种更加温和缓慢的方式释放出来，甚至不打算毒死他而减轻了药效，但是这个人依旧让他等了好久才失去意识……真是顽强。
　　岑柒动作一顿，一手揽上帽子从另一边快速离开。
　　几秒后，两个人跑进巷子，“在这里！”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触碰秦翰，而是戴上医用卫生手套和口罩，做好防护，才小心翼翼接触躺在地上的人。
　　“晕过去了，把他抬上车，记住，如果闻到花香就闭气。”
　　“和博士说的一样，这个中毒反应！难道说他真是林博士流落在外的实验对象？”
　　“小声点！林博士禁止我们外传！”
　　“哦哦！瞧我这嘴。”
　　两个人小声嘀咕着，把秦翰抬到门口停着的车上，一踩油门开走了。
　　等到车子彻底离开视线，小巷尽头闪出一道人影，看着地面若有所思。
　　岑柒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躲起来，却意外从这些人口中听到一些让他在意的内容。
　　而且他们未免来的太快了一点，仿佛早就知道这个人晕倒在这里……还有那个林博士，听起来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岑柒知道，能被称作“博士”的人一定是那些白大褂，林涧也在其中，他们应该都被带走进入了基地的一个叫“研究所”的地方。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他的外套洗干净，这样他才能继续穿着这一身伪装——穿久了贸然脱下，总觉得自己像是在裸奔。
　　好在后面的路途风平浪静，没有再遇到这么敏感的人。
　　在这之后，林涧观察了岑柒好几天，见他都没有要来研究所“探险”的意图，反倒是在粮仓、水库一类的地方晃悠，最近甚至有去郊区农田的打算，不由得有些心急。
　　为什么不来？研究所里应该有他最想要找的本体才对，这也是岑柒一直以来的头等大事，他以为有蛛丝马迹的线索岑柒都会立刻赶来查看，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对方却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上……
　　难道说阿柒不知道？不可能，他当时的那个表情，绝对是了然于心的。更何况他的阿柒这么聪明，怎么会听不出那两个人对话中隐藏的消息！
　　林涧紧盯着显示屏，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岑柒另一个可能存在的目的。
　　他不可能不知道本体就在研究所。
　　但是回顾一下阿柒一路上的行为，他跟着人类小队是为了寻找被带走的本体，却没有采用强硬手段搜身，而是隐瞒身份跟随队伍暗地里搜查，甚至差点被诬陷成变态。
　　他的范围应该是在一步步缩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阿柒始终没有怀疑过自己，但林涧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他迟早会找上自己。
　　本体对于阿柒一定很重要，他推断能让阿柒这样小心谨慎的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由于某种外界力量的阻碍，阿柒不敢或是不能直接杀了他们搜身；另一种就是他们这些人对于阿柒而言有特殊用途，这点重要性可有可无。
　　他原先以为会是二选一，但是现在看来……也许两者皆有。
　　在确保本体不会受到伤害的前提下，阿柒觉得暂时搁置目的一，直接实现目的二是最佳选择。或者说，目的二本身就可以帮助他实现目的一？
　　林涧凝视着小玉陷入了沉思。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出监视的房间，在实验室抽取了自己的一管血液，放在专门的试管里贴好标签。
　　不行，还不够。
　　林涧走进血液样本保存室，对照着一份基地人员信息，拿出了几管样本。
　　上面赫然写着几名玩家和当时同行的研究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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