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人格

　　“那个人是魅魔吗？”
　　少年仿佛缺了根筋似的，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跪在地上仰着头，执着的蓝色双眸一眨不眨盯着恶魔暗红色的浑浊眼球，一副不给答案不肯罢休的倔强模样。
　　也不知道他是在找死还是真的傻。
　　沉默，近乎凝滞的空气。
　　下属甚至以为再过一秒高高在上的恶魔大人就要让这细皮嫩肉的小家伙鲜血迸溅。
　　赌场恶魔带着体面的微笑，没有理会地上的小小人类，挥挥手指让手下人直接把他拉扯走了。
　　“真是走运，玛曼大人今天似乎心情很好。”
　　“可能是觉得这家伙有价值吧。”
　　“那位大人真的会对这么个囚犯感兴趣？”
　　“嘘——这是上头的大人们的考虑，跟咱们没关系，叫你做事乖乖听着就好了，想被扯下翅膀把灵魂都揪出来吗！”
　　负责押送的恶魔打了个寒噤。
　　这一路上，他们不再聊天。
　　少年被装在一个狭窄的木头笼子里，四肢蜷缩在一起，外面蒙着一块不透光的布，除了脚步声和车轮的声音以外什么也听不到。
　　不多时，伴随着魔法阵暗紫色光芒闪烁，他被传送到了一层厚厚的地毯上面，摇摇欲坠的车轮碾压过去甚至不会发出声响。
　　暗红色，和刚才恶魔的眼睛略有不同，像是喷洒在地上干涸发黑的血迹。
　　——如果真的浸染了血液，只怕也不会改变地毯的色泽吧。
　　笼布似乎隔绝了声音，猛然掀开之时，少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外面的景色和坐在大厅正中央的“人”十分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幽暗阴森，除了摇晃的几盏油灯以外没有任何光线，高坐在正中央玉座之上的恶魔大半个身子隐藏在阴翳之中，修长笔直的双腿交叠在身前，下面并不是人脚，而是某种动物——据说是山羊——的蹄子，乌黑油亮，如同铁制。
　　忽的闪过一阵金色光芒，少年受到刺激闭了闭眼，才发现原来是那恶魔耳畔硕大的金色圆环反射的光芒，隐约映照出一点苍白的肤色。
　　又像传说中的吸血鬼，恶魔的一个分支，总之都是不祥的黑暗生物。
　　人类因为生活环境的不同，自诩是崇尚光明、厌恶黑暗的生物，却因为恶魔强大的实力不得不与之“和平”相处，一副表面伪善、内心嫌恶的样子。
　　也因此，恶魔很是瞧不起人类。
　　萨洛贝好整以暇等待着眼前这个弱小聒噪的人类，在见识过恶魔领主伟大身姿之后承受不住而发癫发狂。
　　其余的恶魔无声退下了。面前的可是现存的五大恶魔领主之中实力最强劲的一位，这位大人想要如何处置他们无权置喙。
　　半晌，没有等来惯常的戏码，恶魔挑起一端浓密粗犷的眉毛，低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魅惑，“就是你，口口声声想要见到魅魔？”
　　“然后呢，你想怎样？”
　　那少年脑袋半埋在膝盖之间，闷声道：“你真的是魅魔吗？”
　　萨洛贝哼笑：“如假包换。”
　　“我不信，我没看到。”
　　“怎么，你知道魅魔的样子？”
　　全世界的魅魔都是无性繁殖，一代只有一只，除了他以外不会有别的魅魔。就是如此稀少，在他的上一代由于极度厌恶被各种恶魔或是人类骚扰的生活，把所有相关的召唤术、文字资料、影像等等销毁得差不多了，才算消停。
　　魅魔的存在只有恶魔这边知道的多一些，但碍于现任领主级的实力，没有恶魔敢冒犯他。
　　这个看上去年岁不大的人类，是怎么知道的？
　　萨洛贝的确被勾起了一丝兴趣，他走出暗影甚至来到了少年的面前，尖锐的黑色指甲轻点着木头笼门，强势极富尖锐美艳之感的容貌暴露在火光之下，非但没有柔化棱角，反而加深了五官的深邃和斜飞入鬓的剑眉。
　　长而卷的鸦色眼睫浅浅盖着邪魅多情的紫色眼珠，像一对璀璨的紫水晶，冰冷锋锐的切割面偶尔闪过与外表相反的阴冷。
　　他就是一团独自燃烧的紫色火焰，艳丽的色彩让人心驰神往，然而它会将任何试图染指的生物以痛苦至极的方式焚烧殆尽。
　　少年对任何人、包括恶魔，永远是用那双纯粹的湛蓝色眼眸直视着，仿佛能看到对方的心底最深处。
　　此刻，他静静凝视着走下玉座缓步而来的恶魔，他玩笑似的伸出的手，越过木栅栏撩起头发蹭着他的脸颊，像是在爱抚一件心爱的器物或是宠物。
　　随后，冷白纤长的手指轻而易举拨开木门上连魔力封印都没有的铁锁，门“吱呀”一声垂下来，蜷缩着身子的少年终于有机会放开手脚。
　　他靠近，恶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囚犯来到自己面前，贴得极近，姿势无比暧昧。
　　少年抬起头，仰着干净的小脸，湛蓝色的双眸直直望进半阖着的紫水晶般的眼眸最深处。
　　“把你的眼睛给我，好吗，恶魔先生。”
　　紫色的瞳孔深处，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闪烁，像是风中摇曳的灯火，几欲熄灭。
　　萨洛贝不自然地怔了一下，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哦？你想要我的眼睛？”
　　少年微微皱眉，没想到这只恶魔如此话多，但是胜利在望，他并不想节外生枝，“嗯。你愿意吗？”
　　“当然，我亲爱的小朋友，你想要我的眼睛是吗？没问题，但是——”
　　恶魔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少年的心悬起来。
　　萨洛贝看着眼前少年警惕的眼神，笑着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眼珠，“你要怎么取走？直接挖出来，再按到自己的眼眶里面吗？”
　　“当然。”少年脸色都没有变一下，仿佛说的不是剜眼这样血腥的话题。
　　为了表示诚意，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直接掏出了一把打磨得十分锋锐的金属勺子，边缘处划过一道银光，寒意刺骨。
　　“不可以哦……不可以……”萨洛贝修长的十指抚上少年因营养不良而显得巴掌大的小脸，对方只是开始时僵硬了一下，意外的没有反抗。
　　任由恶魔多次滑过薄薄的眼皮，用尖锐的指甲触摸着下面鼓胀的眼球，这种在危险边缘反复试探的动作。
　　“这样粗暴地对待这双美丽的蓝眼睛实在是太遗憾了。”
　　少年不满地问道：“你想怎么办？”
　　萨洛贝拿走他手中可以当做武器的勺子，另一只手安抚似的捋着少年铁灰色的发丝，从后脑勺沿着颈椎一路向下，少年敏感的腰部被弄得向前收缩，却也不过是主动撞进始作俑者的怀里。
　　直到那微弱的反抗被阻止，萨洛贝不知不觉已经把头放在少年的颈窝，用富有磁性诱人迷乱的声音念到：“契约。通过你情我愿的契约，不需要那些血腥的仪式，我的眼睛可以成为你的所有物，甚至比直接抢夺的效果更好。”
　　少年果然被说动了，他停止了挣扎，低垂着眼眸，眼珠左右转着思索。
　　他没有意识到的是，自己被阴险狡猾的恶魔以何种暧昧的姿势包裹着将近大半个身子，仿佛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像是在宣示主权。
　　“如果直接挖出来，会怎样？”少年似乎还没有放弃原先的办法。
　　萨洛贝无奈道：“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非自愿的移植会带来深渊的诅咒——你究竟是哪里看到的这种毫无美感的方法？那本书或者那个人一定是天大的骗子。”
　　少年毫不怀疑来自魅魔本魔的吐槽，却也不置可否。
　　“唔，我同意与你结定契约。具体要怎么做？”
　　少年并非固执死板之人，确定改变方式后迅速投入其中。
　　萨洛贝直立起身子，“首先是名字，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小可爱？”
　　“我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是‘柒’。”少年如实回答。
　　“好吧，阿柒。”就连萨洛贝也没有料想过居然会有人没有名字，不过代号也够用了，只要能够表示这个生命体在这个世界上的独特性，是得到认可的称呼即可。
　　“我是恶魔领主萨洛贝，没有称号，领地……姑且就是这里吧。”
　　恶魔看上去有几分失落。
　　没有称号、没有领地……少年略微展露出一点惊讶。要知道，作为五大领主之一，其余四位可以说是声名远扬，各自占据着广阔的领土，手下高阶恶魔无数。
　　然而眼前这只魔……虽然也自称领主，但是看看这人魔混居的城镇，昏暗只有几盏油灯的地下室，甚至连一个威风凛凛的称号都没有……
　　看来魅魔真的是很弱小的种族。
　　除了精神系的能力以外，几乎没有什么被人传诵、畏惧的传说……唔，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一丝违和感在阿柒的心里闪过，片刻又被挤开。
　　能有什么问题？没有。魅魔就是这样的弱小，可怜，无助，甚至不得不和人类签订契约，来祈求他不要挖去自己的眼睛。
　　萨洛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为了签订契约，我需要更加详细的信息。”萨洛贝试探性地揽着阿柒，带领他一同坐在玉座之上。
　　一个响指，大厅内灯火通明，原本灰色暗沉的室内不知何时变得窗明几亮，大理石的地板和吊顶光可鉴人，泛着虹色的宝石装饰随处可见，仿佛下一秒就能响起悠扬高雅的古典乐，衣着华丽的贵族们会在其中翩翩起舞。
　　阿柒一开始并不打算顺着萨洛贝的意思与他并排坐下来，这似乎不太和规矩……但是这点小矛盾很快被恶魔抚平。
　　这没什么，签订契约是一个漫长、严肃的过程，需要坐下来详谈。
　　恶魔慵懒地卧在宽大柔软的椅背上，笑容有几分意味不明，“亲爱的朋友，你需要一双魅魔的眼睛来做什么呢？”
　　阿柒苦恼地蹙起眉头，却被恶魔轻笑着用细腻微凉的指肚抚平，“契约的双方都要坦诚，才能发挥最大效力。”
　　“好吧，是为了我的眼睛。”阿柒很坦诚，“听说只有魅魔拥有精神系……精神……”
　　“原来如此，是源自对于力量的渴求。人类，你的欲望贪婪到令恶魔侧目——这没什么需要遮掩的，很可爱不是吗？”
　　“发现了自身的与众不同，所以决定远离那些愚蠢的凡人，在能够尽情释放一切欲念的领土找寻灵魂羁绊——多么美好！”
　　萨洛贝吹起一个渺小人类的彩虹屁丝毫不见脸红，阿柒却只觉得他有点聒噪和浮夸。不过，被这样一打断，他也的确想不起来刚才想说什么了。
　　“所以——”
　　“萨洛贝。”
　　“恶魔先生，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签订契约了？”
　　真是个性急的、实用主义的孩子。
　　萨洛贝用无奈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这是你的要求的话——没想到你这么迫不及待？”
　　阿柒没有看懂他最后暧昧的眨一眨眼是什么意思，就被随之而来的袭上来的手弄懵了。
　　“等……等一下，你在干什么？”
　　这只恶魔就像是有什么特殊的魔法，短短一两秒的时间，他布袋一样的衣服已经被推到胸口，双腿被压得死死的，甚至纤细却覆有薄薄一层肌肉的胳膊也被扣在头顶，无力地张开五指，就像猫咪舒展肉垫时一动一动的样子。
　　——然而对于阿柒而言，这个现实一点也不可爱。
　　“这也是签订契约的步骤吗！”
　　少年从进入这座监狱之城以来，第一次出现了平静以外的情绪、甚至可以说是怒气，生动的小脸比起一潭死水的麻木要更加鲜活。
　　总算有一点这个小镇里的人该有的样子了。
　　恶魔恶劣的心想着，却没有让阿柒知道哪怕一个字。
　　现在，他需要做的事就是安抚好这只暴怒的小兽，“当然，你不要忘记我的种族。作为魅魔，这种事情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哪怕是签订契约也是如此。”
　　阿柒一下子被这句话安抚住了，似乎是认同了这个解释，他突如其来问了一句：“那你是不是已经和很多魔这样签订契约了？”
　　萨洛贝：“……”
　　他简直要被这煞风景的小家伙气笑了。
　　“当然，没有。”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念出来。
　　“哦。”阿柒似乎只是单纯好奇。
　　萨洛贝想了想，又道：“这是因为你我之间的契约太过重要，必须用魅魔之间最顶级的契约方式完成，平时……平时我也不会跟别的人或是魔契约。”他还没这么清闲！
　　总算解释完了，萨洛贝趁着阿柒张开嘴的功夫赶紧堵了上去。
　　这小鬼可别再说出来什么丧心病狂的话了！
　　阿柒还是皱着眉头，却也没有拒绝萨洛贝“签订契约”的仪式行为。
　　唔……虽然这样吃舌头又不用牙齿的感觉很奇怪，不过意外的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心。
　　摸来摸去……是为了刻下什么恶魔文或者古文字咒语吗，还是说要确保魔力纹路不被破坏，施展某种大型魔法的必要过程？
　　魔力只是恶魔和魔兽所特有的能力，人类对其缺乏研究，能够搜集到的现有资料也仅来源于与恶魔打交道的这短短数千年。在此之前，恶魔已经在这片大陆上生存了数万年。
　　“嘶——”
　　阿柒恼怒他咬了自己的舌头，这绝对是故意的，因为那双紫水晶一般的眸子正坏笑着看着他的反应。
　　说到底，他明明是为了攫取这对眼珠才来到这里的，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阿柒迷迷糊糊的意识再次异动了一下，却被紧随其后的熟悉而又舒服的感觉淹没。
　　非得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在阴冷的地下有点凉凉的，好在座椅上铺着软乎乎毛绒绒的垫子，还算舒服。
　　头发……阿柒空出来的手摸着恶魔披满身后的长卷毛，好像他见过的魔狼一类的魔兽……但是皮毛更加柔软，抚摸的时候甚至能听到身上人胸腔里“呼噜噜”的声音。
　　似乎是嫌弃他乱动，萨洛贝一边念叨着“不能中断仪式”“不要捣乱”把他的手腕放在头顶，施了一道禁锢魔咒让他无法乱动。
　　魅魔旺盛的精力和花样百出的动作，让青涩的人类少年痛苦并快乐。
　　一直到意识逐渐朦胧，他都能感受到恶魔强烈的存在，和永动机一样不肯停歇的冲劲……
　　这场仪式，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