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不到的地方

　　祖祖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太太，比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还要老。她走路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挪，需要有人搀扶着，一般是爷爷或者二爷爷。印象里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二爷爷家最深的那个房间里，二爷爷搀扶着她，从房间里一步、一步地挪出来，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爷爷家里最深最暗的那个房间里去。

　　她搬到了爷爷家里那天，我又害怕又好奇。等爷爷奶奶都在别屋干活，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她房间的门后，从门边往里看。房间没有开灯，屋中央房顶上有一块玻璃瓦片，光线从玻璃瓦片照射进来，勉强能看到一个人影儿躺在床上。

　　我有些害怕，她是不是死了？跟我在门口遇到的一只甲壳虫一样，一动不动。

　　我壮了壮胆往里走了几步，还是没有动静。又往里走了几步，终于，她翻了翻身，咳嗽了一声，我吓的立刻跑了出去，一股脑儿跑到厨房，抱住正在做饭的奶奶的大腿，“奶奶，奶奶，我怕。”

　　奶奶没理我，一边切菜，一边呵斥，“怕什么怕，一边去。”

　　眼看自讨没趣，我在厨房呆着无聊，又蹑手蹑脚去里屋。

　　屋里的人似乎知道我进来了，坐在床上，看着我。昏暗的房间里，那双眼睛就像以前在夜里看到的猫的眼睛，发着幽幽的光。我又一阵怕，往门外躲，扒在门边看她。

　　她笑了几声，向我招了招手，“过来，过来。”

　　我慢慢走过去，她满脸都是皱纹，头发白得银色亮眼。

　　“张开嘴。”她说。

　　我听话地张开，一颗甜甜的东西掉在我的嘴里，真甜啊！我嘿嘿笑了，她也笑了。

　　自那以后，我时常跑去她黑暗的屋子里，张开嘴，等着她投喂。我知道家里只有她有冰糖，一块块的个头特别大，特别甘甜。她出一趟房间不容易，但每天也会坚持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扶着我，或者是墙面，一步步走出房间，穿过厨房，再走过堂屋，到家门口坐着晒太阳。我就坐在她旁边，看她把手里的大块的冰糖掰成小块的，喂到我的嘴里。

　　我喜欢跟她一起在下午的时候坐着晒太阳。她不说话，经常坐着一会儿就打瞌睡，然后就坐着睡一下午的时光就过去了。我就在旁边玩蚂蚁，看飞过的鸟儿。

　　她喜欢在下午暖和的时候洗脚，那双脚只比我的脚大一点，脚趾都缩在一块，都快嵌入肉里，我蹲在旁边，看着觉得很可怕，“不疼吗？”

　　她笑了笑，“以前疼，现在不疼了。”

　　我觉得她很可怜，想到她疼我很难过，就在旁边哭了起来。她哈哈哈笑，奶奶也笑，说真是小孩子！

　　冬天晚上的时候，爷爷忙着编织斗笠，奶奶忙着做饭，我们四兄妹围坐在火炉旁边，听祖祖讲毛嘎嘎的故事。

　　有一户人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很听话，小女儿很调皮，总是不听父母的话，到处调皮捣蛋。有一天，这户人家的大人要出门走亲戚，要过一晚上才回家，临走前让两个女儿好好在家，不要出门，晚上要把门锁好，陌生人来了也不要开门。

　　两个女儿就在家里锁好了门，爸妈就出门了。

　　蹲守在这户人家的毛嘎嘎看到了大人都走了，知道机会来了，就去敲门。

　　“有人吗？我好饿啊，能不能给点吃的啊。”毛嘎嘎贴着门可怜地说道。

　　大女儿听到外面有人很饿要吃的，便要开门，小女儿想起了爸妈出门前叮嘱的话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便不许姐姐开门。毛嘎嘎见她们还不开门，就说，“两个好心的妹儿，你们给我吃的，我帮你们洗澡梳头发。”

　　大女儿太善良了，还是开门了，只见毛嘎嘎留着很长的头发，灰头土脸的，她的确是太饿了。

　　她们把做的晚饭端出来跟毛嘎嘎一起吃，毛嘎嘎终于吃饱了，但还不走，又说，“我能不能在你们这里睡一晚上啊，我没地方去啦。”

　　大女儿同意了。

　　毛嘎嘎又说，“你们看我身上好脏，跟你们一起睡要弄在你们的床。你去给我烧水，我要洗澡洗头。”

　　大女儿很听话地去厨房起火烧开水。水烧的呼啦啦热滚滚的。

　　毛嘎嘎又说，“姐姐你先去洗澡，我晚点洗。”

　　姐姐很听话的去洗干净了。

　　厨房又开始烧水。姐姐和妹妹先睡了。半夜的时候，小女儿听见毛嘎嘎在吃东西，就像吃萝卜一样发出“buchi buchi”的清脆的声音。小女儿问，“毛嘎嘎，你在吃什么呀？”

　　黑暗中，毛嘎嘎说，“我在吃黄豆，你要吃吗？”

　　“要吃，要吃。”小女儿说。

　　毛嘎嘎又说，“好的啊，给你吃一个，你张开嘴。”

　　小女儿张开嘴，嘴里被扔了一个手指头。原来她不是在吃黄豆，是在吃姐姐的手指头……

　　小女儿又怕又伤心，原来她让姐姐洗澡就是为了吃她。她害怕毛嘎嘎接下来就要吃自己了。为了不让毛嘎嘎知道她发现了姐姐被她吃了，她闭着眼睛硬生生地把姐姐的手指头吃了，也发出了吃萝卜一样清脆的声音。

　　毛嘎嘎问她，“黄豆好吃吗？”

　　黑暗中，小女儿留着眼泪说道，“好吃，好脆。毛嘎嘎，我姐姐呢？”

　　毛嘎嘎嘿嘿嘿笑了，又说，“你姐姐去烧水了，说是要给你洗澡。”

　　小女儿一想，她是要自己洗澡后再吃呀！不由得打哆嗦。

　　毛嘎嘎爬起床来，说，“我去看下她烧水怎么样了，你等等我哈。”

　　说着毛嘎嘎就出去了，只听见她在厨房热锅烧水的声音。小女儿害怕极了，但姐姐已经被毛嘎嘎吃了，她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等毛嘎嘎端着开水进屋，她对小女儿说，“可以洗澡了，来洗澡吧。”

　　小女儿说，“毛嘎嘎，我洗澡不习惯有人看着，要不你先躲躲吧。”

　　毛嘎嘎问，“我能躲到哪里去呢？”

　　小女儿说，“你就躲到这个衣柜里，等我洗好了我叫你出来。”

　　黑暗中，小女儿见毛嘎嘎已经进了衣柜，快速地将早已准备好的锁锁住衣柜的门。毛嘎嘎知道上了当，气的龇牙咧嘴。但立刻便向小女儿求情，“我给你烧水帮你洗澡，你为什么要关住我啊？”

　　小女儿知道毛嘎嘎很狡猾得，便说，“我知道你吃了我的善良的姐姐，你现在还想吃我，我不能放你出来。”

　　她找来了瓢瓜，把毛嘎嘎刚刚烧好的开会从柜子门缝里浇进去。就这样，毛嘎嘎被烫死了。

　　第二天爸爸妈妈回家时，知道了大女儿被毛嘎嘎吃了，小女儿还活着，全家人都非常伤心……

　　我们正专注地听着可怕的吃人故事，忽地，火炉旁边的门吱呀一下开了，我们被吓得都去抱祖祖，只见爷爷正从外面进来，看我们这样子，很生气，“妈，你不要给他们讲这些鬼故事了，你看这群小孩！”

　　祖祖大笑，我们越怕，她笑得越开心。我看着她满脸皱纹，头发花白，头发成卷儿，恍惚间，怀疑她是不是就是故事里的毛嘎嘎，专门来吃我们几个小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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