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恋爱三百年

　　凤鸣有日回的早，正看到白果和鲤鱼精池月挽着手从屋里出来，犹疑她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同她们点了点头便回自己房里去。

　　他洗漱完躺在榻上思量这已经大祁境内都翻找一遍没看到半丝儿凤鸾的影子，应是不在这里的，不知怎的，确定了人不在这儿，他反而安下心来，转念又想起白果和那妖精两个，心里直觉不妥，翻身下床去寻白果。

　　白果送走池月自己在窗前绣帕子，她见池月有一个帕子带在身上很是宝贝，问了才知是她家小姐给她绣的，便也起心要绣一个帕子给阿昭，自个上街寻了这些针线玩意儿来，又去绣坊问了绣娘针线如何使，帕子如何绣，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

　　她在帕子一角绣了一颗桃子，红果已经绣成，正在添绿枝叶，凤鸣来时见她这个模样，很是惊奇，这人已让他惊奇了两次。

　　白果将绣绷放在一旁，起身给他倒茶。

　　“你这是在绣东西？”凤鸣坐下，眼风扫过她那帕上的桃儿。

　　“嗯，我跟西街的绣娘学，给我姐姐绣个帕子”

　　凤鸣似是很有兴趣问道：“你有姐姐？”

　　白果心想真真是个好时候，顺着这个同他说些自个的事，让他晓得她愿意同他好好处，再好不过了，忙道：“有的，就在衡芜山上呢，她比我早做仙，因为一些缘故，不方便下山，不然她也是要和我一起来凡世见识的。“说完抬脸看他“你呢？你有什么兄弟姊妹吗？”

　　一副到你了，快点跟我说说你的事的表情。

　　“没有，父母早亡。他们若在，说不定我还有个兄弟姊妹。”凤鸣拿起桌上的杯子在手中把玩着。

　　虽如此白果听到他这么说，还是噎了一下，心下觉得不大好，又对他说：“我没有父母，我是天生地长的。”好像这么说自己，能缓了凤鸣没了父母又没有兄弟姊妹的苦楚。

　　这全是她的一厢情愿了。

　　凤鸣听她那般说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杯子，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问她：“我那日回来，瞧见你似是和那鲤鱼精有些亲热？”

　　“是啊，她名字叫池月。这几日你不在不知道。”

　　她打开了话匣子，把这些天她见的听的通通往外倒：“那天池月来寻我们道谢，你不在，我便接待了她，同她说了话，还通了姓名，我们很投缘呢。”

　　“你不知，她为了那个公子闯我们家受伤，谁知道她和那公子半点关系都没有，都是为了她家小姐的缘故。”

　　“你知道她家小姐吗？”

　　白果问这也不打算让他回答，这是她说话惯常爱用的句式，凤鸣看她说的有趣，回了声“不知”，反倒叫白果瞪他一眼。

　　“她家小姐真是个可怜人，因不是足月生的身子有些孱弱，一直在家将养，每日惯做的就是侍弄花草喂养池里的鱼，连府门都不曾出过。”

　　白果喝了一口茶，用悲怜的目光看着凤鸣：“事情就发生在她10岁那年。”
　　她很有说书的天分，凤鸣如是想。

　　“那年池月被一道士追赶要拿她炼丹，躲避中受了伤，化出原形藏进了小姐家的鱼塘里，你也晓得池月长的不俗，那小姐日日去喂鱼，见到一尾艳丽的红鲤身上带伤，以为是池中其他鱼儿欺负她，就将池月捞了出来装进一个瓷盆里放在她房中单独照料，她自己久病成医，每日拿药参洒进那盆中，还给她去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池月，池月便在那里住下了。”

　　凤鸣听白果说池月被一道士打伤，不由烦闷，他冷冷开口：“后来是不是池月养好了伤觉着小姐整日一人伶仃可怜，化成人形与小姐作伴。”

　　白果惊奇地“咦”了一声，看向他，见他面色并不好看，两道眉毛轻轻地拧着，一张好看的脸冷若冰霜，嘴唇儿紧紧抿着，是个少见的不耐模样，问了声“你怎么了？这个故事惹你烦了？”

　　凤鸣没出声闷坐在那儿，他们本就坐在窗边说话，日头渐渐下沉，焦黄的光透过窗户打进来，他和白果一半身子在光里，一半隐着，白果悄悄瞧着他，刀刻一般的脸庞上有一层短短细细的绒毛，像一个可口的毛桃子，她自己是个桃儿，看什么便都先往桃儿上扯，此时光景下，他们俩倒真像沐浴在光里两个毛桃儿，她心里暗暗这么想。

　　盯了一会，她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问凤鸣：“你怎么了？我那故事还没说完，后头不是你说的那样呀”这一声有些软软的，带了点怨，像是怪他打断她。

　　他少见白果这般样子说话，纵然相识时间不长，凤鸣自认还是颇为了解白果，往日惯会在他跟前装凶，面上扮着老成，与他分的清清楚楚，一副搭伙同他来这人间一趟的模样。

　　今日着实不同，不仅话多还有些打开心扉同他说话的意味，如今这样和她初次见他拽着他袖子叫着让他赔她妄受的雷火很有些像，和在红宜和他说的白果是个可爱精透的小姑娘这评语也挨上了边。

　　凤鸣似笑非笑的瞧着她：“你如今这模样，瞧着倒与我不那么生疏客套了。”

　　白果听他这么说，本有些缩头又瞧见他脸上的那副表情，不高兴起来：“你这是一幅什么怪样子，好像你没有一样。”

　　“我没笑话你。”凤鸣面上收起那表情。

　　白果心里有气，羞恼烦闷，舌尖涩涩，一股脑嚷出来：“你分明是在笑话我，你别以为我没看出，我知道的！你笑话我本来防备着你此时却想和你好好处，笑话我背地里打算盘。”

　　真把这话喊出来，她自己倒不怎么羞愧了，反倒一副我倒要看你怎么说的样子瞧着凤鸣。

　　凤鸣此刻觉得红宜在看人这方面真正出色，早先红宜对他说“白果生的一副纯善活泼精透本性，却有个多思多虑多忧的心肠，待到凡间时要看顾着她，到底年岁小不曾出山，不算真正入世，一脚踏进繁杂尘世，误了就可惜了。”

　　这话确实没说错，便是自己知道她防备着他，却没想过笑话她，更没去想她在暗地打算盘，她怎就想了这么些。

　　不过初初相识的两人，因些个雷被绑在一起，互相防备算不得什么事，就是看现在她这个模样，凤鸣也不敢说自己心里就不防备她，知她是一回事，防着是另一回事，并不相左。

　　他觉得白果先前防着她，装着老成的样子倒是应该的，人又或是仙、魔、妖，各有各的可怕之处，此时她便漏了本性同他相交，虽他自己不是个恶的，到底答应了红宜看顾她，还是要提点她一二。

　　于是面上带了严肃同白果说：“我是绝没有笑话你的，你防着我也是应当，便是现在你觉得与我相处有些日子了，想要与我交心，也不可全把一颗心交出去，要我是个恶人你又怎么办？”

　　白果听得有些呆傻，先前他说自己觉没笑话自己，因他说的情真意切，她立时就信了；他却又说若他是个恶的。

　　这？
　　这是何意？

　　凤鸣看白果这番神心道糟糕，这不是引着她去多思嘛，立刻补上：“我不大会劝解人，方才那样说只想让你明白，相交在心落于言动于行明其义，你我初识，你防着我，并未做错，我又怎会笑话你。”

　　“我瞧你是个聪明心肠，你与那鲤鱼精池月才初相识，便已这么熟稔，有些担忧你初入凡尘懵懂不知，被真正恶人伤了。”

　　他特地将红宜说的多思多虑多忧心肠，换成了聪明心肠说给她听。
　　白果听他这一番说，心中细细滤过聪明心肠这句话，觉着这句夸她的话有些怪异，却从没听谁用聪明配心肠的，但到底是句好话，还是有些好受的，且又是因为担心自己，反倒认为自己先前那番嚷嚷十分不该起来。

　　露了一个自己个儿觉得不十分招眼的笑脸出来对凤鸣说：“先头的故事还没说完呢，你还听吗？你听听便知池月不会害我了。”

　　凤鸣见她听了进去，左右无事，便做听众让她把故事讲完。

　　“池月那伤养了三个月便好了，她本要走，谁知那小姐家中生了变故，父亲去世，只剩下一个母亲，还有一个两年前投奔他们的表哥，她母亲因父亲去世强撑了一年也撒手去了，从此这家只剩下她表哥和她，那表哥时年十四，比她大上四岁，也是因父母亡故家中无人才来投奔姑母，谁知他姑母家中也这样，安顿好表妹和府中大小事务后，便去参军了。那表哥原本是读书人，平日里不过是习武强身而已，谁知去了战场上很是勇猛从不惜命，参军五年挣来了好些个军功，升了几升已经做到了五品的定远将军。”

　　白果举出手，手掌大大张开五根指头分明，比着一个五感叹“听说是个了不起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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