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女的致富科举路（重生）

　　先生鼻翼一皱，一根指节点了点用黝黑的麻绳串起的铜钱，波澜不惊地道：“这么点儿都不够付书院伙食费的！”

　　瞧瞧这爷孙三个的衣着打扮都知道这束脩得欠着了，有什么奇怪的呢！

　　“嗒嗒……”轻盈的软鞋击打着碎石子路，湿润的青苔粘着鞋底，屋门外，一个少年两手环抱着一摞宣纸，衣摆拂过门槛，衣摆边缘上绣着鱼儿和几丛青绿的水草。

　　“先生，这是收上来的习作。”声音清脆，如金珠子掉进了玉盘里。

　　宋弘廉一转眼珠子，又是那个碰不得羊的唐苦竹。
　　看着宋老爷子那串还在晃悠的铜钱，唐苦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想笑却又憋住笑。他的牙尖咬着下唇，向宋弘廉投去同情的目光，促狭地道：“还差了多少铜钱？本少爷借你吧，以后就是同窗了，这点忙算什么，不用谢。以后喊我恩人就行。哈哈哈……”

　　宋老爷子皱巴巴的脸上脱去了苦涩，层层叠叠的眼皮褶子下，浑浊的眼睛也有了亮采，声音颤了几颤，哆哆嗦嗦地道：“这……昨晚这……这畜牲还对恩人你如此不敬！该打！”

　　他高高挥起手板，又不忍，轻轻地一拍羊儿的脑壳，一边念叨着，把廉儿往唐苦竹面前送，“给恩人道个谢，廉儿。你可不是在泥地里滚的娃了。”

　　宋弘廉在爷爷大手的按压下，左肩酸疼，挣脱着，淡定道：“爷爷，我向染坊的老板娘预支了一部分货款给我，今年的束脩可以交足了。这吊钱您留着给义儿上学用吧。”

　　“喔，今年凑好了？那来年呢？”先生搞不懂唐苦竹何必要帮着这乡野小丫头，今年她有办法凑足了，那明年呢？凑不足的话，何必白费力气来行云书院呢？

　　宋老爷子闻言，想到自己一路上揣着这串铜钱，生怕半路蹦出个劫道的，担心受怕几日。原来廉儿揣着更多的钱，真是人小主意大，啥事也不跟自家人商量！

　　他又气又羞，觉得自己白白在这先生面前受了这副鸟气。
　　“宋弘廉，你这一路是等着看爷爷闹笑话是吧？！”

　　“不……不是，我若是说自己带了那么多钱，怕您一路提心吊胆的。”宋弘廉没跟宋老爷子说，其实就是想看看爷爷奶奶愿意腾出多少钱来给自己这个孙女。

　　叶氏平时还存了点铜钱在一个咸菜罐子里，每次大伯娘嫌味道冲，嚷嚷着要丢几个坛子出去，叶氏便板着脸道：“你若是敢丢我的咸菜坛子，明儿，义儿就别上学了！靠着这咸菜才躲过饥荒，如今肚子是吃撑了，把吃饭家伙也踹了是吧？把你婆婆也踹出家门去？！来……”

　　从此，大伯娘不敢提咸菜坛子的事，每次味道再酸腐，也就捏捏鼻子，不当面抱怨一句。

　　叶氏专门买了个咸菜坛子，上下两层，上层是咸菜用，下层留着口子可以打开，放些东西。那里面就藏着钱。

　　总之，爷爷奶奶没舍得取出这坛子里的钱给廉儿付束脩，意料之中……

　　廉儿捏着一块银子，笑看着先生，“来年也不赖账，先生放心吧，学院不会因为我，就付不起先生的教资。”

　　先生听着这话有些刺耳，颠了颠银子，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本账册，从笔架上拎起一支狼毫，沾墨给这束脩记上一笔。

　　“先生，那我可以去学舍了吗？”廉儿两眼放光地道。

　　“喏，院长交代了，你就去静字号学舍。还有，你初来，先去静思班吧。日后聆听教诫，不可肆意妄为……”先生边说边让唐苦竹去把薛素叫过来。

　　薛素看着不甚高兴，生着淡淡一对眉毛，嘴角向下耷拉着，人不是很精神的样子。她刚在灶房洗了一大盆碗，手指的皮肤皱巴巴的，语调毫无起伏地道：“先生有何吩咐？”

　　先生让薛素带宋弘廉去学舍，“你们就住一间吧，那间学舍还有空床铺。薛素，你就带宋弘廉下去吧。”

　　“先生……”薛素手指磨蹭着衣袖，犹犹豫豫地道。

　　“怎的？又有何事？”先生刚把水精眼镜摘下，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张脸，上面还看不清五官。

　　薛素挠了挠头皮，往身后的门口瞅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偷听，才面有难色地道：“先生，我……我看到学院里，有……人欺凌弱小……”

　　先生仿佛没有听到她轻若蚊鸣的声音，不耐烦地挥着手道：“你是看错眼了吧？胡言乱语的，在新入学的生徒面前扯什么？灶房的杜大娘说你最近干活甚是不上心。薛素，你遇事先扪心自问，行事是否谨慎周全？吾日三省吾身。”

　　“我……”薛素望了一眼宋弘廉，闷头应了一声，“学生谨记于心……绝不敢蛊惑他人。”

　　宋弘廉心忖这又是被先生搪塞了，看着这张憋屈得吸鼻子忍住眼泪的薛素，不禁有些同情。

　　宋老爷子如释重负，也就与廉儿在门前散了，少不得嘱咐着尊师重道，振兴家门之类，总归说到肚中没有其他劝学的话，才牵着宋弘义又风风火火地往家中赶去。

　　宋弘廉望着爷爷和弘义远去的身影，转过头来看着两眼呆滞的薛素，忍不住问道：“素素，学院里都分为哪些班？新入学的都分进静思班么？”

　　薛素怔住，这还是头一回学院里有人喊她素素——这个称呼也就在老家操持的娘亲才会用。褐色的眼瞳泛着琥珀般的晶亮光芒，她“呃”了一长声，眼神躲闪，唇边像糊了面糊一样，含糊不清地道：“我……我只是领你去学舍，你想知道什么，就去问那个葫芦瓢吧……”

　　“你的嘴巴又不是被纸糊住了，还是有人不准你说太多话？”宋弘廉一下起了打抱不平之心，两人本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她蹿上去挽住薛素的手臂，吓得薛素东张西望，小脸煞白，拼命地甩开廉儿的爪子。

　　“谁让你碰我的呀？！你……这是找晦气么？”薛素急了，指甲掀翻，都要拨开宋弘廉的手。

　　怎么会有小姑娘觉得自己这友好的挽臂是找晦气呢？这不是骂她自己嘛？！

　　两人就这么闷头闷脑地到了一处溪边的学舍，门口挂着一块“静”字号的牌子，已有三三两两的女学生进进出出，笑语盈盈，携手挽臂，亲密无间，唯独对薛素瞟来的目光都不是很友善，连带着对她身后的宋弘廉也是视若无睹。

　　屋内有四张床铺，其中一张木板床被劈成可好几块，堆在屋角，另外三张床铺设着磨出毛边的铺盖。桌上的破陶罐栽着一株蔫蔫的紫色小花。

　　“这儿只有你一个人住吗？”宋弘廉忽然想到可能谁也不愿意和薛素一块儿住？薛素果然闷头摸了摸蔫了吧唧的花，也不回答。

　　“那我睡哪？”宋弘廉问道。
　　薛素指指那个劈成碎木块的床架子，挠挠头，叹道：“原本是张好床，可惜了。这张挂着鱼灯笼的床都是空着的。要不然你就先睡这张床吧。”

　　她指指床侧用红丝线拴着鱼灯笼的床。

　　宋弘廉纳闷地摸摸用纸糊成的鱼，这种鱼灯出自东海的小镇，看来曾经有那边的女学生住过这间宿舍。

　　“那这张床怎么被锤烂了？还有这么蛮横的人来这闹事吗？”

　　薛素不好言明，催道：“快收拾吧，这就该上聂夫子的课了。咱们去迟了可要被罚的！”

　　一刻钟之后，宋弘廉知道为何柔柔弱弱的薛素为何如此怕迟到了……

　　因为现在已经有三个女生围住了她俩。
　　苏绣的虎头绣花鞋伸出水绿色裙子外，宋弘廉的视线由鞋子移到一张雪色如生绢的脸上。

　　谁知红唇一翻，美人吐口水，溅到了廉儿和薛素的衣领上。

　　另两个女孩，一个明明肤色黑黄，偏偏穿着绛紫比甲，另一个眉目深邃，颇有异域风情，谁知性情如火，手执一截柳枝，十分熟练地戳戳煞白了面孔的薛素，懒洋洋地道：

　　“今日的养生汤呢？何姐姐好心好意给你立了规矩，还要我来督促你吗？！”
　　“虎头鞋”——也就是何沅沅冷不丁地道：“算了，这次就给十下，让她长长记性吧！”

　　薛素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望了一眼宋弘廉。

　　“喂，薛素，这个比鸡崽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孩是你什么人？沅沅姐，这顿打也带上她吧？跟薛素搅合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玩意？！”

　　黑黄丫头皱着眉头打量着宋弘廉，索性想对她也下手！

　　何沅沅一根手指点了点薛素，又点了下宋弘廉，不耐烦地道：“看着像个痴儿，看着就是个讨打的……哎，今日的柳枝带得不够啊！”

　　宋弘廉抄起两手搭在腰侧，望天哈哈大笑，何沅沅以为遇到了个傻子，毕竟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跪地求饶了吧？！

　　薛素惊诧地张大了嘴巴，很快就小鸡啄米似的低头盯着地缝间的青苔，不忘一只手抓着宋弘廉的裙角，内心在崩溃尖叫：“笑得越大声，会让何沅沅欺负得越惨！跌打骨伤药都用得见瓶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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