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落火（娱乐圈）

　　寒冬腊月的选角现场。
　　车窗和暖气把雪挡在了外面，季礼懒洋洋地趴在后座小桌板上，单手跟那边的人发消息。
　　许祐年：剧组？你去剧组干什么？
　　许祐年：你想出道我是没什么意见啦，但是你不是那什么潜能定向生嘛，他们能让你出道吗？
　　在另一边，同龄的许祐年半是痛骂半是感叹：季岁岁，你终于认识到你还有一张脸了。
　　这一串的信息，接二连三地跳出来。
　　季礼无奈的搓了一把自己的脸。
　　她回复：我出道干什么，我陪我小叔叔来试镜。
　　聊天记录往上翻，能看见一张在机场随手拍摄的照片。
　　上面是一个青年。
　　身量很高，裸露的皮肤轻薄白皙，气质柔软。发现她询问是否能拍摄的动作，青年轻轻偏头看了她一下，并没有什么意见。
　　简单的月牙白的外套，一眼看过去没什么惯常有的时尚元素。
　　但莫名的，就是让人忍不住再去看一眼。
　　清俊，漂亮。
　　克制、守礼、点到即止，似乎还有点害羞。
　　小叔叔傅云青是个演员，小火，属于认识角色不认识人的那种，常年在各种奇葩人设里打转。
　　摄影棚是几块铁皮和布临时搭起来的地方，四处漏风。
　　干冷干冷的，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割。
　　剧组选的地方冷得很，加上里面的人不停进进出出，集散的热气也全放跑了，根本暖不起来。
　　导演羽绒套大衣，一层又一层，几个电火炉烧的轰轰响，把自己裹的像个棉球。就苦了来试镜的演员，个个冻的像鹌鹑。
　　这部剧来年开春就预备开机，时间紧得很。这种公司下达的“任务片”，导演自己也不太在意，选角现场更是鱼龙混杂。
　　季岁岁呼出一口白气，跟小叔叔一起下了车。
　　这边就剩下她和傅云青两个人，助理已经过去抽取顺序了。
　　选角地点就在五十米开外，季岁岁颇有兴致地扫了一眼堵在外围的人墙，问：“导演为什么不找一个暖和点儿的地方，这几块铁皮毡布有什么用？”
　　傅云青在翻剧本，听见季岁岁询问，倒是解释了一句：“他在模仿房抱时，房抱时选演员有这个在拍戏现场选角的癖好。”
　　季岁岁不怎么看电影，但她是知道房抱时的。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导演，最巅峰的时期拍出了电影巨制《青云台》，他的演员几乎包揽了近十年的影帝影后。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影视行业没落枯竭，导演开始也像以前的爱豆演员一样被各大公司签约圈养起来，拍摄出的东西也像模板一样变得固化。
　　已经很久没有再出过像《青云台》那样的好作品了。
　　工作人员朝外面喊：“下一个，按照顺序第二个准备。”
　　助理小朱站在门口拼命朝他们挥手。
　　缝隙里还飘着雪花，傅云青脱了外衣，穿着薄薄一层单衣朝镜头中间走去。
　　周边悉悉窣窣的吵闹起来，零星夹杂着几声“傅老师”。
　　季岁岁不太走心的想，傅云青还是有些名气的。
　　季岁岁跟进去，里面有个隔断，助理都被隔在外间。她看着傅云青把外衣交给了工作人员。
　　因为傅云青在里面，门口渐渐挤了许多人，探着脑袋顺着缝隙往里瞅。人越挤越多，嘈杂的声音传到了里面。很快就有工作人员来赶人了。
　　季岁岁年纪小，未成年，但身量却不低。冬天的衣服厚重，戴上口罩和帽子之后，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工作人员大概是把她当作了助理，不耐烦的把傅云青的衣服往她怀里一塞：“你家艺人的，别一会儿弄混找不着了，你上里头等去。”
　　季岁岁倒是没什么意见。
　　傅云青没有用香水的习惯，个人卫生也很不错，衣服上只有一点儿很干净的热意。
　　她把衣服朝内胆方向叠起来，抱在怀里朝里面走，尽可能给傅云青多保留一点温度。
　　副导演把名单掀了一页，突然“呦”了一声。
　　导演的目光朝他扫过来，副导演笑了一声：“老朋友了。”
　　他比划给李道看：“傅云青啊，当年房抱时<青云台>的主演。”
　　李道笑了一声：“那都是六七年前的片子了，现在他还有什么作品吗？”
　　副导噎了一下，努力想了一会儿，拿手机翻出来最近一直在热搜上挂着的新剧：“喏，这个，他在里面演侍卫。”
　　李道看都没看一眼，烟头怼到烟灰缸里：“<明明如月>,出了名儿的烂片。”
　　副导演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他们没再聊，傅云青进来了。
　　他胃口不小，试的是男二的那一段戏，一个伪装成沙漠商人的间谍被抓住后的情境。
　　李道咬着根烟，余光从他身上扫过一瞬，只挪开了一瞬间，就近乎本能地被吸了回来。
　　第一个印象，眼前的青年真是有一副好皮囊。
　　第二个想法是，可惜，他的外形和气质并不适合他挑选的这个角色。
　　李道从四分的显示屏上看过去。
　　他的脸十分上镜，皮下脂肪很少，骨象清晰完美。四个镜头怼着拍，放眼全影视圈，也基本没几个经得起这种拍法的。
　　这时候他反倒不怎么着急问他表演的事了：“穿这么少？”
　　傅云青：“陈珂的这一段戏，人物时间定在在深秋。”
　　这段戏不好演，被严刑逼供的男主奄奄一息吊在木架上，完全没有其他能辅助的东西，对演员的基本功和细节把控能力要求很高。大多数人会选择表演一些外向可见的东西，例如在架子上弹动的手指，或者因为疼痛而抽搐的身体。
　　李道的身子往后靠了一点儿，把剧本翻到他定下的那一段。
　　“你想在这一段表演独白？”
　　倒不像是疑问，有点意外，又有点好笑。
　　李道直言：“说实话，你演的很好，但这个角色你不合适。”
　　“你有点儿太漂亮了。”
　　还没等傅云青说些什么，李道从面前已经分出搁置的一沓文件夹里抽出一本：“其实试了这几天，这有个角色本来已经定下来了，但我想让你再试试。”
　　他抽出来的是一个背景人物的剧本。已经基本确定他过不了了，李道有些漫不经心，心道，看在他这张脸的份上，他倒是有几个其他角色可以给他试试。
　　他会是个漂亮的背景。
　　李道是老派的独立导演，打心眼儿里就不怎么看得起这种“靠脸”的演员。
　　傅云青在心里轻叹，没做多余的抗争，只是坚持：“让我先试试吧。”
　　李道笑了一声，依了他。
　　机位已经调整好，李道朝他打了个手势：“五分钟。”
　　傅云青略一致谢，并不废话，乱抓了两把头发，就在镜头包围的中间坐下了。
　　就在他接触到地面的那一瞬间，傅云青的气质变了。
　　他好像只是轻微地动了一下。
　　面前似乎有什么坍塌下去。
　　佝偻，沉默，笨拙。
　　奉献，热枕，锋锐。
　　分明没有人移动，可光源似乎暗了，嘈杂声安静下去，周边的一切渐渐消失，只剩下他的独白。他的嗓音冷淡而锋锐，讲述着他的理想与生平，那些关于时局的剖析与卸下枪支牵起骆驼决然赴死的情怀在几个动作里展现。
　　面前似乎有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沙漠上麻木的骆驼。
　　铃铛摇晃。
　　像是贫瘠的大漠上，开出的一朵花。
　　他在试镜的简陋情景里贡献出了一幕完美的戏。
　　嘈杂的摄影棚里一时无人言语，只有摄影棚外人群的杂音还在透过铁皮和布毡挤进来。
　　李道手里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忘了抽，被带入了他的情境里。
　　周围有人喊起“傅老师”来，有几个人站起来朝他走过来。
　　剩下的是经纪人的事了。
　　他们出了摄影棚。
　　下一个人进来了，却没人讨论。
　　三分钟间隔时间，旁边的人嘀嘀咕咕，都在讲傅云青。
　　傅云青嘛，大家都多少知道点儿。
　　戏好，便宜，还不爱作妖。
　　他快到和上一家解约的时候了，也有影视公司和独立导演盯上他。但是大浪淘沙隐隐透出点消息来，这个人，他们毁了也不会往外放。
　　副导演在那惋惜的叹气。
　　李道慢慢抽没了那一只烟，沉默了良久，转头对副导演说：“你刚刚说的那个片，叫什么月的，把傅云青的单人cut发我一份。”
　　外面，季岁岁眼睛慢慢睁大。
　　傅云青站起来，往导演那边走了几步，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从他开始低叙的时候，她就不自觉地屏息，而在这时候，那股劲儿似乎才缓缓散去。
　　她的嗓子里发出松开的声响，从肺里沉重而缓慢的吐出那一口气。
　　她直愣愣的看着傅云青绕了一个弯，从进去的那扇门快步朝她走过来，接过衣服。他的指尖冻的通红，身体因为低温在发抖。刚刚试镜时，这些却好像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季岁岁看着那双骨肉匀亭却在打颤的手，静默一瞬，从自己衣服上撕了个暖宝宝粘起来给傅云青暖手。
　　傅云青有点歉意：“我没想到今天温度会这么低。”他指的是季岁岁被冷风稍稍有点泛红的额头。
　　季岁岁抬头看他。
　　他的手冻成了这样，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大概也不会太好过。无论是刚刚在镜头前，还是现在却没有显露出一点儿。好像都没有引起他的特别关注，他习以为常了似的。
　　季礼对傅云青最大的印象，是他的清俊漂亮。
　　克制、守礼、点到即止，似乎还有点害羞。
　　直到看见站在镜头前的他。
　　温软净润，原来也能这样低沉锋锐。
　　季岁岁发自内心的疑问——
　　他这样的明珠，怎么可能会蒙尘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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