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题爱

　　看着镜子里贴着头皮的寸发，周知心里很不服气，不就是仗着你是我老子吗？要是有选择，我才不做你儿子。

　　鼓着腮帮子，把心里的气撒在海绵刷上，一下一下蹭着脖子上得发渣。

　　周母在厨房张罗着下午饭，提前端出一碟糖拌西红柿给周知，让他先吃。

　　周父不满意了，皱眉埋怨周母：“又惯着他。”

　　此时正当小升初暑假，周知和母亲闹着想去外婆家玩一段时间，周父不从，此时也正值他这个教师的假期，他打算牺牲掉休息时间给周知补课，提前学习初一内容。

　　初中不同于小学，他这个教导主任不希望在看到自己孩子吊车尾，他不想脸上无光，遂否掉周知去外婆家过暑假的请求，就算周母晚上在他耳边吹风，他也要坚决实行补课计划。

　　一天时间分为三部分，早上学习两小时英语，下午学习两小时数学，晚上进行阅读和写作训练。

　　看到张贴在客厅的时间计划表，周知觉得脑细胞都被那些格格框框占住，那里还有空隙去装新知识。

　　早上七点钟不到，窗朝东的房间连太阳都没照进来，周父就让他起来。

　　口张不开，眼睛也睁不开，趁着周父在外面抽烟的空档，他在冰箱抽出一根小奶糕。

　　冰冰凉凉奶糕下肚，身体总算活泛了点儿。

　　于是，从外面进来的周父就看到眼前这一幕：光着胳膊腿的儿子双脚架在桌子上津津有味地吮着雪糕，而英语书正垫在他脚下。

　　周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就这么好吃。

　　一巴掌过去，雪糕掉落在地上慢慢化成一滩奶水，五个手指印长在了周知脸上。

　　周知没哭，斜着眼睛，后牙梆子都要咬掉了。

　　周父更生气了，照着背又来了一下：“我让你这样看我，我让你这样看我。我是害你吗？啊。”

　　听到动静的周母匆匆从卧室出来，看到周知白皙的脸上红肿印记，撂下话：“当爸的没一点儿轻重，打坏了怎么办。”

　　被带到卧室的周知在周母的温柔面前红了眼睛。

　　补课计划并未因此耽搁，但毫无进步的周知在周父眼里，简直变成了眼中钉，就连他喝个水都觉得出声了。

　　眼神乱飘，不停转笔，手不停摸头发，一个单词写一百遍搁到晚上还是拼错，看他遮住眼睛的头发，和常常光顾校门口的二流子有什么区别。

　　终于，周父从那天给他两巴掌后一直窝着的火爆发了。

　　揪着耳朵往理发馆去，就算他再怎么挣扎，周父就不松手，路上见着的人都要劝一劝，孩子嘛，打一顿就是了，何必动这么大气。

　　周父摆摆手，不听任何人劝阻，拉到理发店让给剃光，他自己坐在后面竹排长椅上看着一片头发落地，心里的气焰也塌下去，看他还怎么张狂。

　　梁子就这样结下了，在周家父子之间。

　　站在家里洗手间镜子前擦发渣的周知，手上得劲一点儿没省，尤其耳朵红透了，眼里的委屈让周母全瞧在眼里，把冰镇后的糖拌西红柿搁在桌子上，温柔地用毛巾给儿子擦拭，又拍拍儿子的背，让他去冲澡洗掉弄不走的发渣。

　　洗澡间落下锁，周母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对站门口抽烟的周父说：“有你这样的爸爸吗？他好端端的头发又碍着你什么事了，天天看人不顺眼，我和儿子干脆一走了之，这刚好顺了你的心。”

　　说着展开毛巾，在空气中上下拎起来，发出的声音像是给周母助威似的。

　　周父猛吸一口烟咽下去，等焦油在体内循环一圈，才把烟从鼻孔里放出来，随后而出的话是：“我要管他，你就别插手，别给我添乱。”

　　妇人之仁，难以成大事。烟头摁灭在手中的烟灰缸里，周父慢悠悠吐出最后一口雾气。

　　何其艰难的暑假，何其熬人熬心的暑假。对于周知和周父来说，谁都没捞着一点轻松。周母夹在中间更是难做。

　　新生报道那天，周知早早溜出学校，像匹脱缰野马自由自在得晃荡在附近巷子的角角落落里，终于，有一时半会的时间，可以脱离周父掌控。

　　也没干什么事儿，就只是在一家烟酒店门前的阴凉处坐着，看着路上的人过来过去，他就觉得很有意思。

　　学生从校园里涌出来，他也从烟酒店门前的凳子上起身，跟随大部队往家里晃荡。

　　一晚平安无事。周知心里有一丝雀跃。

　　整个暑假，他都在想怎样反抗周父，跳窗，装病，离家出走，个个他都想过，并且还周到得把书信内容都想好了，要详细写出具体原因，避免妈妈被误解。晚上躺在床上时，他还想过，要在外面待几天回家才能真真给周父一个下马威，让他明白，他可不止是个儿子这么简单的身份，他还是妈妈的宝贝，爷爷奶奶外婆外爷的心肝。

　　天不遂人愿的事情还挺多的，窗玻璃被砸烂划破胳膊算一件，他离家出走计划因意外而告终，可周父的暑假计划丝毫不受影响，周知身心俱疲，从来没有过的累。

　　他的累找到了倾泻口，就是那家烟酒店门前缠着烂布条的藤椅上，这是他对抗周父的方式。

　　才开学，从各个地方小学来的人聚集在一个班级里，大都不熟悉，老师还没到教室，一群男生凑在一起，一会儿就熟悉起来，玩着抹门框的游戏。

　　游戏很简单，以不足一米宽的楼道为起跳距离，看谁能跳起来摸上门框，首先尝试的男生，大家都叫他徐辽。

　　徐辽实际不高，可头顶抹上发胶而固定立起的头发给他长了些气势，身高也因此挺拔不少。沿着左半边脸，斜斜的刘海顺着眼睛上方的额头剪下去，后脑勺的头发没剃掉，留了些尾巴，是当下最潮流发型，所以，拥有最潮流发型的人也最受人追捧。

　　他跳起来，头发并不因为发胶而更坚固，随着动了一下，有下榻趋势，没摸上门框他也不在意，他们起哄去吧，他要照顾好头发。手不停地捋着，硬生生地又让它们立好门面。

　　周知摸了把自己的寸发，第二个上场。

　　弓着身子，瞄准，助跑起跳，纵身，摸上，下落。右手因为收不住的趋势往前，整个身子腾在半空。

　　这时插进来个人，他实在收不住，撞了上去。

　　被撞的人是筱清，教室闹哄哄的，她根本没注意到门口有人，因为着急去厕所，没防备和周知撞了满怀。

　　男生开始起哄，周知忙站到一边，作势要往男生那里扑去，封住他们怪叫的嘴。

　　筱清说了声对不起，拘谨地走掉。

　　徐辽出来掌控局面，手还在头发上扶着，扬声说：“那个，第三个谁上，我第一，这兄弟第二，哪个兄弟的好身手愿意让大家见识见识？”装腔作势的称兄道弟，又让男生堆里怪叫了一阵，但插曲已经结束，重心重回游戏。

　　不知不觉，周知靠近一直摸着头发徐辽，扬着尖尖的下巴说：头发挺不错，和你个儿挺配。

　　“那是，我弄了好久。”徐辽没听出话外音，只顾着烧包了：“也想弄吧，哪天你头发长长了我教你。”

　　周知抿住笑，点点头，他觉得这个子不高的同学够义气不说，还大气。

　　直到老师站在门口，这群男生才从门口散开回到座位。

　　戴着金丝边眼睛的女老师上了年纪，挺着个肚子施施然往讲台去，那气势，还真让人以为她怀了孕，其实，她已经四十有八，女儿都上大一了，再过几年，就该准备准备回家养老了。

　　女老师先是扶眼镜腿，让滑到鼻翼的眼镜回到正确位置，让视线能正正好囊括住最后一排。全部审视威慑完毕后，才在黑板上写下高蓉立三个字，说：“这是我名字，我先自我介绍下。”

　　接下来就是长达半小时的光荣历史介绍，什么我去年带的班，重点高中考上了十个，我对他们怎么要求的，也会对你们怎么要求；我的班级，是哪个村的村长说好话要把他孩子塞进来都不行的，所以，你们个个都得好好珍惜，能在我班上，是你们的福分，诸如此类的话。

　　话音一落，她的眼神又从学生脸上一一扫过，看到一致的敬畏表情，高蓉立老师当下满意极了。拍拍手上并没有的粉笔灰，抬头挺肚往教室外去。

　　多半学生还在回味刚刚老师在讲台上的一番话，有一少部分同学已经开始找乐子玩。

　　一个纸飞机在空中飞，飘飘荡荡摇摇晃晃，从这一个同学手中，落到另一个同学手中，又从另一个桌子上跌落到其他同学座位旁。

　　教室后面是嘻嘻哈哈声，筱清撑着腮帮子，一页一页翻书，高蓉立老师的话，她还记得一些，她原本就不是闹腾的学生，此刻更是安安分分。

　　周知在座位上站起来，摇手给徐辽，引导纸飞机往他方向飞，还没飞出半米距离，纸飞机坠落。

　　肯定是飞机头太轻，徐辽打量着重新折，两个飞机头叠加在一起，他还牺牲掉了新发得地理图册的封皮，他不信这次飞不远。

　　徐辽给飞机头哈口气，为它加油一样顺利让它起飞。飞机在教室的上空滑翔，其他同学也凑着热闹，周知调整自己得位置以备准确接到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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