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令

　　话语未完，对面嘻闹的琼儿便开口接过了洛酒儿的话，道：“是是是，我的好姑娘，您关心的不是琼儿，也不是马车，而是马车之上的姑爷。不过姑娘啊，我总觉着您的夫婿应该不是扬州城的刺史大人，不然依照传言，您那夫婿便是在任职期被城隍杀害的第十三任刺史了，那姑娘，您不就是……”
　　讲到此处，琼儿脸上便一副苦兮兮的样子，接着道：“您不就成了……年纪轻轻，便要守活寡的女子了吗？”

　　“嘁！”

　　洛酒儿不以为意耸肩，道：“那我便去刺史衙门探上一探，去看看我的夫婿，是否如你所说那般，是个短命之人。”

　　洛酒儿说完，便站起身来，从包袱里摸出一条红色薄纱流云饰的纱巾攥在手里，嘱咐琼儿，道：“我今夜可能会晚些回来，你且去城里的听雨阁客栈租间上房歇息吧！”

　　“唔。”

　　琼儿一边点头，一边慢悠悠地喝完最后一口茶，目送着洛酒儿的身形在街上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清了，这才唤来店家结账，朝着听雨阁方向走去。
　　此刻已是酉时，天色渐渐漆黑，洛酒儿在城里耽搁了三个时辰，才来到刺史衙门的大门外。

　　朱红色的门外有两名侍卫把守，右边摆放着一个高高的鸣冤鼓。洛酒儿躲在一座石狮子的身后，静静地望着，眼里心里的思绪皆落在那两名侍卫的身上。

　　要躲过他俩不能从正门走，洛酒儿心思一转，来到刺史衙门后院的偏门，见到没人把守，便执起红色流云纱巾戴在自己的面颊上，而后身形一如离弦之箭般，纵身跃进刺史衙门。

　　昏黄的光线落在洛酒儿的身上，衣袂飘飘，迎风飞舞，足尖轻灵点过瓦块儿，府中后院巡逻的十余衙役竟无一人发觉。

　　待他们察觉异动时，从夜空中飞来一只乳白色信鸽正落于屋顶青瓦上梳理着羽毛，于是十余衙役又齐齐把视线转向别处。

　　洛酒儿躲在院子北面的一片竹林里，远远瞧着院中那十余衙役走远，才松了一口气，方自竹林里出来。

　　一路借着夜色的掩护，躲过了刺史府中的巡视之人，穿过弯延悠长的回廊，来到一处泛着橘黄色光晕的屋子前，洛酒儿又隐于暗处，看着屋子里的动向。

　　一身着青紫色圆领衣袍的俊美男子坐在紫檀桌旁，手里执杯，端于鼻尖，阵阵茶香之气溢来，他却陡然间皱着眉，似嫌弃一般撇嘴，对跪在屋子里的一白衣女子，道：“这茶也不知在府中搁置多久了，岁禾啊，下次泡茶记得换上我们从长安带来的茶吧！”
　　言语间无不充满嫌弃，却又在女子淡淡的注视下，将那杯子里的茶水悉数饮尽，末了还砸吧砸吧嘴，道：“茶是好茶，就是生了许多霉味儿，没的糟蹋了这口感。”

　　言罢，他放下手里的杯子，目光停在岁禾面前一瞬，复又错开，将视线落于他腰间所系那半块儿粉色流云纹样式的玉佩上，伸出把玩茶杯的手摸了摸那块儿玉，眼里多了一丝复杂。

　　岁禾见此，并未多加劝说，只一味的跪在地上，神情肃然，而后方似想起什么，语气不无担忧地道：“阿郎，您何苦犯着京都不待，却跑来这样骇人听闻的地方来？万一出了事儿，阿郎的家仇未报，只怕……”说到此处，她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哽咽：“只怕是命先丢在这里罢？”

　　洛酒儿虽隐于暗处，却把屋内情形言语看得清楚听得真切。男子唤女子岁禾，女子唤男子阿郎，显然主仆关系，这唤岁禾的女子又称阿郎是京都之人，且有家仇。那么，伏玉衡呢？洛酒儿心中多了一丝恐惧，此刻玉佩在刺史大人手里，他又是从何处得来，伏玉衡又是否遇害？

　　洛酒儿俞想俞乱，双手忍不住地抓上面前的柱子上，看着屋内的二人，眼里多了一分慌乱。

　　刺史大人放下手里的玉佩，朝岁禾正色道：“岁禾，你家阿郎何时做过无分寸之事？我是那种把生命当作儿戏之人，还是那种看见你们为我陷入绝境而欢喜的烂人？”

　　一番话下来，屋内是一阵短暂的静默，岁禾久久不语地看着面前的阿郎，见他没有丝毫玩笑之意后，神情方有些微回转，唇边亦泛起一抹微笑，道：“希望阿郎他日不要食言而肥才好，否则齐家上下一百来人的大仇，就没人报了。”

　　“哼。”刺史大人摆了摆手，道：“岁禾，你放心，我齐雪霁这条命，当年阎王就没收走，从那以后，我便发誓，不报家仇视不轻易丢掉这条命。而且，我隐隐地有一丝感觉，扬州城闹出这么一出城隍躲命案，也与十二年前之事有关。”

　　十二年前，齐家满门，除年少的齐雪霁在外，一人幸免，统共一百来人皆被歹人所害，手段残忍，令人发指。据仵作报，死者被人已苗疆巫药醉流年迷倒，说是迷倒，其实亦只是知觉全无，全身麻痹，却又能睁着眼睛，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人自头上穿入铁钉，其后灌入水银……

　　剥皮，挂于府内的树上。

　　每每思及此处，待齐雪霁回过神来，心便揪在一处，仿若被人凌迟一般。他朝岁禾摆了摆手，道：“行了岁禾，起来去厨房命人给我烧些水来，你家阿郎我要沐浴，这一路风尘仆仆的，你也去歇息着罢，明日少不得你还要与我一道审案对案呢！”

　　“可是……”还是没来由的担心。

　　齐雪霁打断了岁禾的话语，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疲惫，道：“行了，下去吧！”

　　岁禾看着齐雪霁半晌，才口称一个“是”。然后朝齐雪霁拜了拜，这才起身垂首、作揖礼状后退至门槛时才转身离去。

　　而看着这一切的洛酒儿，在岁禾将要出来发觉她时，便再次隐匿于这漫漫夜色里。

　　岁禾走后，齐雪霁一人独自坐于屋内，随意且散漫的目光，透过这漫漫黑夜，直直落在洛酒儿藏身之处。

　　洛酒儿大惊，以为自己暴露了，复往里躲了躲，由于动作幅度加大，呈现在齐雪霁视线里的那片开得正艳的桃花，便像有风吹来一样，枝头的花瓣，纷纷掉落一地。

　　齐雪霁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儿，一边品着发霉的茶，一边乐滋滋的观赏着漫天飞舞的桃花。

　　而洛酒儿在桃林里暗暗将齐雪霁骂了一遍时，便听到有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三五个身着粉袍衣裙的丫鬟，手里端着沐浴用的热水与一盆新鲜的、带有露珠的玫瑰花瓣儿，以及一些沐浴用具进入屋内，朝齐雪霁行完礼后，她们来到屋子的里间，绕过一面上面绘制的竹林梅影的屏风，有一个大而圆的木制浴桶，丫鬟们把烧开的水倒入浴桶内，撒了些玫瑰花瓣儿后，便齐齐退出里间，请坐在外堂品茶的刺史齐雪霁去里间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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