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

　　两人都是二婚，婚礼办得十分简单，女方基本都是家人，阮书俊这边同事朋友比较多，家人也就阮雪和奶奶。

　　新娘名叫铃木朝子，36岁，足足比父亲小了13岁，朝子的前夫不幸车祸去世，8岁的男孩小智也跟了过来。

　　朝子瘦瘦小小，长相偏轻淡，笑起来温和娴静。论姿色阮雪觉得她完全比不上宋清丽年轻时候。

　　阮雪初高中假期过来见过不少父亲的女友，个个都是妖精挂的，前凸后翘，五官明艳。那时的阮雪已经逐渐识货，从女人的配饰到包袋，她大概推断出父亲风光的那些年，钱都大把的花在了这些不省油的灯上。

　　若不是如此，便解释不了，十多年过去了，阮书俊还住在这套100平不到的小三房里。

　　晚上，阮雪会和奶奶挤在一张1.5米的双人床上，奶奶是去年过来的，因为癌症，胃被整个切掉了，化疗过程险些要了她的命，现在真的就是一副皮包骨头，说话都有气无力，稍硬的东西吃不了，朝子作为家庭主妇可不轻松，饭要做两种，为了老人多吃些，流食也得变着花样。

　　几天下来，阮雪对于日本的家庭主妇彻底的Respect。

　　朝子每天准时6:00起床，准备全家早餐，小智和阮书俊中午的便当也得在早上装盒完成。阮雪对于日本小学没有食堂很是不李姐，朝子说：“日本小学中午休息时间很短，算起来也就50分钟，老师拖堂、食堂排队找位置，时间上过于紧张。日本的学校发展跟企业差不多，一旦发生食物中毒，学校可要赔得倾家荡产，也是不想担责任吧，再说，日本的家庭主妇数量庞大，自己做的干净营养，很多妈妈也愿意为孩子准备。经济方面也是一个原因吧，自己做便当吃的饱吃的好，一月下来还能省不少钱。”

　　除了油水较少，阮雪不得不承认，朝子的料理水平确实不错。阮雪跟着学会了玉子烧、寿喜锅、照烧豆腐，她决定回国前去大丸超市采购一番，朝子用的那几款味增酱、鱼素、烧肉酱、木鱼花、柚子醋…统统带上，回去给唐敏刘希慧露一手。

　　碗筷收拾好，朝子会开始一天的打扫，吸尘、抹地、洗衣晒衣，奶奶嗷嗷一声，是端茶还是扶着去阳台坐坐，她总能准确判断。阮雪觉得很神奇，奶奶不懂日语，朝子不懂汉语，俩人仅靠语气助词和肢体语言就能顺畅沟通。

　　朝子的儿子小智，黑瘦，脸倒是圆圆的，他话不多，却足够礼貌。吃过早餐，他带上便当背上书包就能自己上学，三点放学也是自己回来，草草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又自己赶着去上五点的补习班。呵，小学生内卷怎么能少得了日本。

　　阮雪惊讶于小智的独立，又莫名觉得这孩子有些过于懂事，一连三天，她常骑着自行车主动去补习班接他。路过冰激凌店，阮雪会给小智买他喜欢的抹茶味冰激凌、章鱼丸子，兴许美食的诱惑是通用的，小智慢慢会跟阮雪说学校里的事情，偶尔提到自己的爸爸带他做过什么。阮雪看得出小智很想爸爸，用中文教他“我爱爸爸”、“我想爸爸”，小智学得含糊，怎么都不像，笑得一脸羞涩。

　　这晚，吃过饭，朝子又开始新一轮的洗刷，小智自觉回房间温书。阮书俊用中文对阮雪说：“走吧，楼下散散步。”

　　阮雪点头，跟着下去。

　　六月初的东京小巷，墨兰夜空有漫画般的静谧，微风拂面，街灯点点，和父亲并排走着，闲散的步调像是日系民谣的节奏。

　　阮书俊很快打破了这份闲适，阮雪猛然意识到父亲的小日子也不是什么触及柔软的人间烟火。

　　“小雪啊，你妈一辈子就是太要强，就不肯踏踏实实过平凡日子。男人说到底还是需要朝子这样的女人，在外工作一天，回来有口热饭，家里井井有条，后方无需操心，父母总会有老的一天，这时候能共同分担，才是男人最需要的帮助，你说你妈折腾一辈子又打回原形，好强的人面子一点不剩，自己的小家也没过好，”阮书俊从裤兜掏出烟盒捏了一根点上，夜色里那点红星忽明忽灭，他吐出一口烟圈看向阮雪：“年轻时候跟她过不好，现在就更不用说了，你奶奶这个样子，她肯照顾才怪，懒得出奇，哪个男的傻？谁会给自己娶回去一个老祖宗……。”

　　“爸，我来只是参加您的婚礼，奶奶从小没带过我，她生病了，我搭把手也是晚辈应尽的，我妈再不好，也是她把我养大的，您来日本，我才13岁，抚养费您可一分没出过，怎么滴，有钱时候她就是能者多劳，没钱了就一无是处了？”

　　阮书俊停下脚步，盯着她看，似在回味，又似感慨：“行，行，咱不说你妈，婚都离了，我也没义务搭理她。”他缓和了口气：“后天休息，想去迪士尼吗？”

　　“不需要，没事我自己逛逛就行，中国也有迪士尼，玩过多少回了，”阮雪目视前方，抬腿前行：“朝子说你们可能会再生个孩子？”

　　阮书俊冷哼：“怎么可能，你爸我早就结扎了。”

　　阮雪回头，整个呆若木鸡，她眨巴下眼睛：“你不跟朝子商量一下吗？”朝子想再生一个，定是想稳定家庭关系，这个孩子应该对她意义重大。

　　“你奶奶胃癌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钱，现在这一大家子，就我一个挣钱，养老婆养老娘没啥说的，还得养别人的种，再来一个，你觉得我能养得过来吗？嗬，我就一大学教画画的，能有几个字儿，就算明年生，他20岁我他妈都70了，都能当爷爷了，纯粹吃饱了撑得……。”

　　阮雪长舒了口气：“你…就是骗朝子来家里当保姆的？”

　　“怎么能说骗？我可没逼着她跟我结婚，再说我也没亏她什么吧？我出生活费，帮她养了儿子，她付出相应劳动，这有什么问题吗？小雪，你不要把年轻时候的感情跟我们比，到我们这个岁数，都是现实，各取所需才是最稳定的状态。”

　　阮雪：“……。”

　　想到朝子早上六点就爬起来，忙碌早餐，忙碌便当，还有个老人时刻拖着。阮书俊早上出门，朝子总是送到门口，阮书俊回来，朝子赶忙上去提包，煞有介事的鞠躬。主妇做到这个份上，竟然换不来阮书俊一点真心，阮雪一方面替朝子感到不值，一面又对这种现实的婚姻感到恐惧。

　　相较朝子的贤惠勤快，她真的是又懒又馋，真是和冷医生结了婚，她怕是连点交换价值都没有。哦，她有，对方时刻惦记着她唯一的房产，就等着榨干了将她扫地出门……

　　阮雪躺在床上，耳边是奶奶号角般的呼噜。她撑着身子起来，抓起床头的手机，时间正好12点整。

　　微信里有新的消息，阮雪打开来看，苏子瞻说他已经回国，下午将包子接回来了，晚上敲门，她大姨刚好在家，包子已经物归原主。

　　阮雪回了一个好字，接着又打了“谢谢”。

　　苏子瞻应该是个夜猫子，他回消息很快：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阮雪在输入栏输入：不确定时间，应该…她还没编辑完，对方发来的消息让她眉毛微挑：我明天去东京参加一个活动，结束了在东京转转，你大姨说你日语很好啊，拜托你做个临时导游吧。

　　小学抓的是英语，自从阮书俊去了东京，初中开始阮雪又学了日语，假期经常过来，实践多了，虽说离同声传译差得老远，日常交流绝对是OK的。在家待着愈发憋闷，有个相处舒服的人陪着逛逛也挺好，她回：好的，你忙完联系我。

　　彼时，手机屏幕前的苏子瞻，唇角的笑逐渐放肆。

　　他将手机撂在床头，从新拍灭了顶灯，仰躺在枕头上。11点发出的消息，对方没回，早班机睡眠不足，他困的眼睛打架，拍了灯，说服自己闭眼睡觉。12点手机响起，他的心理战胜了生理，看到置顶消息的回复，迅速从床上撅了起来。话术是提前准备过的，刚刚工作回来，他哪有什么东京活动要参加，逐渐财务自由的他，是不允许自己过的如此不养生的。

　　日语不好倒是真的，这是个很好的借口。他脑袋压着胳膊，寻思阮雪英语发音纯正，居然还会日语。他勾唇，这小妮子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宝藏技能。

　　他又蹦起唇线，憋着气。她就是再迟钝也该能感觉出来他在追她吧？这么多天连个消息都不发一条，他苏子瞻何时需要对一个女孩这般欲擒故纵…还…自己先憋不住，前功尽弃，舔着脸要追到东京去。

　　苏子瞻呀苏子瞻，这就是传说中的“得不到的永远的骚动”？他将夏被蒙在脸上，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打挺翻身，不管了，老子就要去东京！

　　翌日下午四点，阮雪骑着自行车送小智去补习班，这次在路边给他买了鲜奶冰激凌和Peko烧。

　　小智人在后座，胳膊伸过来，递给她一个红豆味的Peko烧，不二家舔嘴女孩的可爱模样，阮雪一口下去，无情的纳入口中：“还是红豆味的好吃。”

　　她用中文教小智“红豆”“相思豆”，小智说起来像是嘴里含了石头,教了几回，发现他很难分清r和l,zhi、chi、shi也是胡乱的卷，阮雪在想要不要从生母、韵母、整体认读音节教起来。

　　五点上课的时间还早，两人坐在补习班对面的石凳上消灭手里的小吃。

　　阮雪忽然问他：“你想要再有一个弟弟妹妹吗？”

　　小智摇头，阮雪以为他怕再有一个抢了妈妈的爱，正琢磨安慰，小智咽下嘴里的吃食，皱着眉毛说：“我妈妈不可能再生宝宝。”

　　“哈？”小雪不解：“你怎么知道的？”她本来想说你懂什么，出口就这样了。

　　小智挠头，眼睛是黑亮的：“她和姥姥打电话时听到的，就要我一个，老太太癌症晚期，少了两年，最多五年，她死了妈妈就轻松了，坚持十年我就上大学了，妈妈比新爸爸小十几岁，新爸爸死了，妈妈能拿到一大笔保险金。”小智瞪着眼睛看阮雪，以为她不相信他这小孩子的言语，他坚定的说：“有一百万美元呢，想买什么买什么……”。

　　阮雪手里的冰激凌融化得没了一点形状，六月的大晴天，不到五点的太阳还不算夕阳，烤到地面是炙热的。然而此刻阮雪后背像有双冰手探入，冰凉穿透骨髓。

　　她想到第一次来日本，很好奇，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为啥要嫁给相扑，咦，那么胖，一点都欣赏不来。

　　阮书俊说因为相扑有钱还命短，呵，阮雪觉得这话确实讽刺。两个各怀心思的男女凑成一对，各自戴着面具表演……无爱的婚姻，面具下是锋利的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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