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自己惹的祸

　　“□□”终于公演，而且大获成功，叶思鸣好似孙悟空终于从五指山下爬出，浑身那个轻松，恨不得放礼炮昭告天下，我，自由了。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总算可以对杨老师和钟校有个交代，一切都可以回归正常，真好。他这时才觉得只当一个授课的老师是多么幸福的事。

　　第二天叶思鸣刚进办公室，同事们便都围过来祝贺，就连平日里都不敢抬眼看他，一看就脸红的小吴老师都反应过度地拉着他的手，满眼的沉醉，“叶老师，你的舞跳得太棒了，简直帅呆了”叶思鸣有些尴尬地说：“过奖过奖”几次想抽回自己的手，竟没能成功，惹得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小吴老师才蓦然惊觉，又闹了个大红脸。

　　陈训导却在此时拿着他那根黝黑锃亮的藤条飘了进来，“恭喜大明星，真是不简单，不光人长得帅，舞也跳得这么好，看来那句什么长得好的脑子都不怎么好用这句话也不怎么对，啊？”手里的藤条又指向了叶思鸣，藤条都快到了他的鼻尖，他没动，一股火却窜了上来，刚才的好心情全跑得无影无踪，他忍不住一个狠辣辣的眼神就瞪了回去。

　　陈训导斜斜的眼光和他对视了几秒，突然把藤条往桌上一拍“啪”的一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的声音也陡然抬高，指着叶思鸣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叶思鸣知道他是要无理取闹，却不想再逃避，既然有些东西躲是躲不开了，那就宣战吧！他眼睛定定地看向他，“陈训导，有什么话请讲吧，我现在已端正了态度，认真听着呢！”

　　陈训导显然没有料到他的态度居然强硬起来，却又没得把柄，恨恨地说：“你，好自为之，别犯在我手里，否则……”说完掉头要走。“等等”叶思鸣叫住他，转到他身前，沉沉心诚恳地道：“陈训导，我知道我上学的时候不懂事，得罪了您，但是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您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难道您认为那教训还不够吗？”

　　“对，不够，远远不够，因为怎样都便宜了你。”说完，再不停留，恨恨离去。
　　叶思鸣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感慨，当年自己不过才17岁，对一个17岁的孩子难道就会有如此大的恨，自己当年做的真的那么过分？

　　叶思鸣征然而立，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你还好吧？”江老师关切地看着他，叶思鸣长叹一声，摇摇头，“不太好，”他有些焦灼地看着江老师，“江老师，您说真话，我，当年是不是很过分？是不是真的到了要乱棍打死的地步？”江老师摇摇头，低声说道：“不是乱棍打死，是扒了皮再乱棍打死！”叶思鸣瞬间脸色惨白。

　　“有那么严重吗？”“不会吧，叶老师能干出什么事？”“太夸张了吧”几个年轻老师七嘴八舌起来，“不信，你们让他自己说说听听！”几个人眼睛全齐刷刷地看向思鸣，“江老师，您……”叶思鸣真的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说出来吧，早晚都知道的，也听听大家是什么看法？”

　　叶思鸣看看大家，咽了口唾沫，又深吸一口气，讲了开来。

　　那是2014年的冬天，那年的他十七岁还未结束，刚刚下过第一场雪，叶思鸣一直秉承一个原则，犯错可以，但尽量别被抓到，抓到可以，但尽量别被罚着，罚着可以，但尽量别在冬天。因为北方的冬天忒冷，所以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等过了冬天再实行整人计划，可是老天居然不给他考虑的机会，而一个消息又刺激了他那根报复的神经。

　　在刚刚下过雪后，在北风呼呼刮着，在零下好几度的破天里，居然要在室外开全体集会，美其名曰锻炼学生的意志，肯定又是“陈扒皮”的主意，这是他们对陈训导的“爱称”。他的感冒持续了二周未好，到现在还鼻涕乱飞影响一贯的帅哥形象，还不是拜“陈扒皮”所赐，就因为翘课在微机室偷玩游戏，结果被罚在室外足足站了两节课，要不是哥们儿们偷着塞了好几件棉衣，估计早成冰棍了。“开会，开你妈的大头会，我就让你开不成。”叶思鸣恨恨地说。

　　早上八点，天空还是一片阴霾，似又要来一场雪。学生们站在雪后有些泥泞的地里，偷偷谩骂着，等着领导们入席。在20分钟后，领导们终于姗姗而来，叶思鸣周围的人已经骂了n遍，却惊讶于他今天竟如此的淡定，只是双眼紧紧看着主席台，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陈训导是第四个入场的，“嘘”叶思鸣拿手势比划，“安静，好戏上场了”陈训导向往常一样迈着四方步，稍一侧身站到座位前，大衣一甩，刚一坐下，“彭”只听一声过后，台上便不见了陈训导的身影，主席台上桌椅杯盘却是一片狼藉，台下顿时人头攒动，恨不能长到两米高，终于有人看清了，几位领导正从陈训导那座椅位置下的水坑里往外捞人，那坑居然一米多深，而椅子全都散架散落周围。站出水坑的陈训导，已成泥人，胸前、后背、裤子全都沾满了泥水，脸上也不知怎么蹭上了泥，他挥舞着两只大泥手暴叫着：“谁，是哪个小王八蛋干的，我扒了你的皮。”

　　下面的学生先是惊愕，继而爆笑，最后窃笑，叶思鸣身边的几个人直接向他伸出了大拇指，“你小子，真他妈的高。”叶思鸣忙按住他们的手，“哥几个，淡定，淡定，这消息要露出去，哥们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接下来的几天班导们可忙开了，明察暗访、威逼利诱，学校似有不抓出这个肇事者便不罢休的架势。几天后陈训导才正式露面，居然是拄着拐，叶思鸣这时才知道为了快点爬出水坑，陈训导连着崴了几次脚，愣生生地骨折了，这可不在计划内，此刻的思鸣才真的感到有些害怕，如果被查出来后果会怎样呢？
　　“后来怎样？被抓到了吗？”小吴老师急切地问。
　　“你这是废话，没抓到陈训导会每次见他都那模样？”小金插嘴道。
　　“怎么可能抓到？被人出卖了吧。”
　　叶思鸣摇摇头。
　　江老师悠悠地道：“俗话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在我们所有人都认为没有希望抓到他时，一张光碟被送到了钟校那，清清楚楚录下了他所有的作案过程”

　　叶思鸣苦苦一笑。
　　“你们猜，谁录的？”江老师问道。
　　“那谁猜得到？您就别卖关子了”
　　江老师呵呵一笑，接着讲道：“是我们可爱的园丁宋大叔。”
　　“啊，为什么？”
　　“当时主席台旁的花圃内种了不少名贵的花种，可总是被人隔三差五的偷走，宋大叔气愤异常，便在对面的旗杆上偷偷装了个摄像头，有一天他看视频终于看到了偷花贼，便拿着光碟去找钟校告状，却没想到在这张光碟上也清楚地录下了我们这位伟大的传奇人物。”大家伙顿觉老天弄人，不由齐齐看向叶思鸣，叶思鸣唯有苦笑。
　　“那，后来呢？”
　　“后来的事很多，一会儿说开除，一会儿又体罚，后来大约十几天后我们才看到叶思鸣，天天提着个大桶、拖把什么的打扫厕所，要么就在训导室外站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还是问问我们的当事人吧！”几双眼睛看向思鸣，叶思鸣抱头，停了半晌，才看看他们商量着问道：“我，可以不说吗？”
　　“不行！！”几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叶思鸣长叹一口气，那真是一段他不想再提的往事。
　　被叫进钟校办公室，已经是事发后的第十天，叶思鸣紧绷的弦早已松了，他认为万事大吉，一切都过去了。至于进钟校办公室又不是一次两次，他知道钟校和大哥的关系，有时只是关心关心他，或捎一两句大哥的训诫，只要摆出一副老实听着的模样就行。但一进门，看到钟校那张铁青的脸，他却预感到一丝不妙，他站在门口犹豫，却被钟校两根手指勾到了近前，21寸液晶屏上正播放着他的光荣事迹，叶思鸣的脸顿时惨白，“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钟校冷冷地说。
　　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两眼哀哀地看着钟校恳求着，“钟校，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您给我个机会，不要告诉我大哥。”

　　钟校看着他，眼里有怒意但更多的是痛惜，“思鸣，你想得太简单了，这事儿已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你被开除了”说着，拿起电话无情地拨了出去，“子枫，对不起，思鸣被开除了，你三天内把他领走吧”没有任何的犹豫，也没有丝毫的停顿，便挂断了电话，只有他自己感受的到手一直在不停使唤地抖着。叶思鸣顿时感到心被抽走，整个人都发软，似乎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叶子枫当天晚上便赶了过来，看到低头站在校办中间瑟瑟发抖的叶思鸣和他身边的一堆行李，顿时皱紧了眉头，上前一句话也没说，一个耳光便狠狠地扇了过去，叶思鸣应声倒地，脸上清晰地印着五个指印，他连忙爬起，跪在地上头深深埋在胸前，却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是眼泪已不听话的流下来，此时他才真正体会到怕和后悔这两个词的含义。

　　钟校的脸色依然铁青，“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我下马威！要打回家打，别在我这演戏。”
　　叶子枫讪讪一笑，“钟汉，不，钟哥，这么久不见了，怎么也请小弟喝杯水吧，我好歹也是大老远来的。”
　　“没人欢迎你，赶紧领人走人，你们真不愧是兄弟俩，我怎么早没想到，你的弟弟，怎么可能是省油的灯！”
　　“不是，”叶子枫也有些着恼，“这怎么了，刚来就劈头盖脸的一顿，你好歹也让我知道思鸣都干了些什么吧，凭什么你们说开除就开除。”
　　“你，你”钟校一时气结，竟说不出话，拿手点了子枫半天，把屏幕往他眼前一转，“你自己看！”

　　一段思鸣挖坑的视频，一段陈训导落坑的视频，把叶子枫的脸从白看到红，从红看到黑，真是不由得恶从胆边生，他顺手抄起桌上的一个陶瓷笔筒向叶思鸣掷去，思鸣哪敢躲，也哪躲得开，顿时额头便肿了起来，渗出许多血丝，他闷哼一声，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是狠狠咬紧了下唇，他甚至不敢看叶子枫，叶子枫看到他这样子更是生气，几步上前拽住他头发向后一拉，他的整个脸都向后仰去，“你小子真他妈有能耐”叶子枫恨恨地说，接着抡圆了几个耳光便扇了过去，只扇得叶思鸣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的一片。瞬间脸就红肿了一片，钟校一把抓住叶子枫的手，“少在这给我撒泼，你打得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不就想打得我心软了好让他留下，我告诉你，叶子枫，这次没门，这性质太恶劣了，到现在陈训导还拄着拐呢！”钟校恨恨把他手一甩，回身陷在柔软的皮沙发里，不停地揉着额头。

　　叶子枫看看思鸣，又看看钟校，沉吟片刻，回身从桌上倒了杯茶，递给钟校，钟校没抬头，接过茶喝了一口，叶子枫却顺势跪在他的眼前，钟校眉头一皱，想把他拉起，却没能拉动。叶子枫咧嘴一笑，只是这笑里更多的是苦涩“那，认错茶你已经喝了，不带翻脸不认人的。”钟校起身要走，“你小子居然阴我”叶子枫却拉住了他的手，哀求道“钟哥，我求你了，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两个亲人了，我那时没条件上学，可你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弟弟也这样，他怎么说也是孩子，错了可以打可以骂，你们做教育的总不能就这样把孩子推出去不管吧。”钟校竟一时语塞，“我不管，你不收回成命，我就跪在这”钟校又一阵头痛，“你，你怎么这么赖皮呢，你现在好歹也一大老板” “大老板也是你兄弟，钟哥你不能见死不救！”

　　“我救，我谁他妈都想救，问题是我怎么跟陈训导交代，你说，我怎么交代？”钟校暴躁地说，在这瞬间那份儒雅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我交代，我跟他交代”沉吟片刻，叶子枫坚定地说。

　　叶思鸣赤脚站在训导室冰冷的地上,牙床都因为抖动而发出碰撞的声音,他抖是因为冷,因为怕,更因为羞! 一圈领导零零散散地坐在训导室内,有的在抽烟,有的在私语,有的心不在焉地四处瞎看,只有两个领导始终观察着叶思鸣,钟校是有些紧张,依着叶子枫的个性,不知道他会整出些什么,而陈训导就是在等着,等着有没有个他满意的答案!叶思鸣的原则都被打破了,可是又能怨得了谁,都是自己惹的祸。
　　衣服被一件件脱掉扔在地上,只剩一件背心和一条单薄长裤的他可怜巴巴地看向叶子枫,叶子枫一摆头,叶思鸣乖乖地用两手撑着桌面,身子趴下去。叶子枫却冷冷道:“不,趴上去!”叶思鸣一楞,但还是乖乖上去,但却因为抖得厉害,几次之后才成功。皮肤抖然接触冰凉的桌面,立码一阵阵颤栗传满全身,他强抑住内心的恐惧,但全身紧绷的肌肉和紧紧扣紧桌面的双手却出卖了他。静,只有静。此时他才深切体会“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这句话的真实感觉。

　　“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这份静谥,众人被叶思鸣毫无预兆的一声惨叫惊得回过神来,目光全聚集过来,眼看着一鞭鞭抽在思鸣的腿后，裤子已被打得一片片裂痕,一声声压抑不住的惨叫散出来,每个人的心都被揪得紧紧的,眉头拧紧,头偏向一边,眼却忍不住偷瞟过来,叶子枫的每一鞭都又快又狠,但他的手也在抖着,他时不时偷眼看陈训导,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却让他心里泛起了一阵阵寒栗,“不会就这样一直打下去吧?”

　　刚开始不久,他就已然心疼,他承认这件事叶思鸣有错,老师都敢这么折腾,简直无法无天了,不管教管教,给根儿棍子能捅破天,可看着思鸣露出道道血痕的腿，他是真心疼,又十几鞭过后,他手抖的厉害,真的打不下去了…他借着喘息的功夫看向钟汉,眼里满是恳求,钟汉怎会不明白,只是陈训导不发话,摆明了不想罢休,他轻咳了一声,正想打个圆场,帮帮子枫，陈训导一句冷冷的话却甩了过来,“钟校,如果这种惩罚就算交待的话,我觉得要么就让他走,要么这所学校也没什么值得我留下来…”钟汉真有些为难,转头又看向叶子枫,他一狠心,手里的鞭子又挥舞起来,而此时的叶思鸣只有咬牙挨着的份,下唇已咬出了血,每一鞭下来都引得身体一阵擎摹,汗水已粘湿了满身,他觉得意识已开始抽离,巴不得立刻晕死过去。

　　正在此时,陈训导的电话响起,他恨恨地又看了叶思鸣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出去接电话,叶子枫也赶紧停下,神情复杂地看着思鸣,为了避免伤口叠加,他尽可能常换地方,但整条腿也已打遍了,很多地方已呈暗紫色,眼看伤口都要绽开,而思鸣的脸已是一片惨白,也分不清哪些是汗,哪些是泪…叶子枫暗下决心,不打了,坚决不了…陈训导却阴着一张脸回来了,“好了,算他命好,到此为止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叶子枫常吁一口气,知道与电话有关,但顾不得多想,抱起思鸣往医院赶去,钟汉也紧随其后。

　　“那，后来呢？”半晌，有人才从叶思鸣这恐怖的经历中回过神来小声地问道。

　　“还有什么后来，我花了十几天的时间养好了伤，学校的处分决定也下来了，给了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另外打扫厕所一个月，陈训导也是余怒难消，时不时找点理由罚我站站之类的，我的高中最后一年也就在这份战战兢兢、凄凄惨惨中度过了。”叶思鸣苦笑着说。大家都看着他，半天无语。而他的心情却突然好了很多，也许这么多年这个结一直在心里，解不开而又忘不掉，现在能这样说出来，虽然不能解决什么，但却轻松了一半，也许有些事躲避终究不是办法，那就勇敢地面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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