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作者:凤尾竹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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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夕阳余辉里的一条狗



      年三十那天,万晓阳装模作样地和建国像恩爱夫妻那样回到了家里。
      那个沉甸甸的炸药包不只是放在屋子里的床脚下,它还压在了万晓阳的心上,时不时就在她心里爆炸一回。她曾有过恐惧,甚至是后悔,但那曾经拥有的甜蜜使她很快就将它变成了一种期待和向往。
      她时刻调节着脸上的表情,见了婆婆和家人也分外的和气。她要把这场战前的戏演好。
      这是1981年的春节。这几年的年没给她留下什么印象,而且一到过年她就分外怀念姥姥家的“年”,当然还有为过好这个“年”的忙活。
      耳畔飘来: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一入了腊月下旬,春节说话也就到了。节日气氛越来越浓,劈劈啪啪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临街的商店油饰了门面,橱窗里、货架上,摆满了店家费尽心机掏换来的东西,引得人们到处排大队。
      年前一、二十天姥爷姥姥就开始计划物资采购,好把凭“券”供应的那点鱼、肉、豆腐、花生、香烟、糖、酒等等全买回来。然后就是没完没了地排队,她时不时也被拉去顶个数,小孩子喜欢那个热闹,大人们则情绪激昂,一是踮脚伸脖时刻关注店里的货源情况,二是捍卫自己的权益不被插队,时不时还要吵上几句。
      乡下的亲戚一般都送些肉、 骨头或糯米等,东西从四面八方聚齐后,姥爷姥姥开始没明没黑地忙,要在这些东西变臭之前将其做熟。
      做出的东西十分考究,比如一个包子也做出多少花样,青菜的、 豆沙的、 笋干肉的,外形也多种多样,朝天一个尖的是寿桃,支愣两个耳朵的是兔子。
      鸡、 鸭、 鱼都在盘里摆出各种姿势,扣碗肉、 狮子头、 酱排骨一碗一碗地放在那儿,赚人的口水,一日三餐却变成了临时凑合,姥爷一再交待:过年,就图个团圆,这些东西现在不能动,要等到过年亲威都来了才能吃,姥姥还补充说: “自个吃了填坑,人家吃了传名。” 现在她明白了就是要面子,可有谁告诉过她面子后面实实在在的生活到底是什么?
      她帮着婆婆忙里忙外,倒让建国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她思量着:莫非这是要改邪归正了?他打死都想不出:这是灾难前的平静。
      恍惚中,她来到了一条小河边,姥姥家就在河岸边的一个院落里,她看到了门前那棵歪脖子柳树,高了许多,但那头低的更厉害了,不少的枝条垂到了河里。看到了那扇漆黑的大门,门两边的院墙上爬山虎毫无顾忌地翻过墙,向外伸展着,几乎爬满了整面墙,她上前拍着门。想喊外公外婆,其实她的内心是脆弱的,她需要一个依靠。
      她使尽了气力却又喊不出。但似有神灵相助,她飞越过院墙,在院子里寻着,飘着,张大嘴想喊,浑身一震,她醒了。
      看看黑洞洞的房间和旁边睡着的那个人。她意识到了当前的处境。回想起将她带入这种境况的种种事端。
      那是1975年的夏天,她刚进厂几个月。
      自从那晚母亲把一叠钱和票交给她以后,第二个月她从家里取走的就不再是那年月特有的票证,而是母亲早就办好的粮户关系,还有一个好听的说辞:把户口转到厂里,以后好分房子。她临走时,母亲还是动情地说了一句: “以后还是可以回家来看看的。”就像送客人时常说的:“好走啊,以后常来啊!”,而这些人日后多数是不会再来的。母亲用了“可以”,在前面又加了个“还是”,这基本上就把“回家来看看”的意思表达得几乎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了,她又一次想到:真怀疑我是不是她亲生的。
      这一回,她意识到,从此她就从这个家里被正式地“开除”了,这样,这家就不好轻易光临了,她回家也就成了偶尔为之的事情,偶尔回家一次,打心底里,一是想解解馋,二是到大院的浴室洗个痛快澡,仅仅这些,她还觉着理不直、气不壮,往往还要加上填表需要问情况,或取东西等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才肯“偶尔”一回。
      今天她“偶尔”这一回,还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却“偶尔”出了一个事件,因为事件的发生首先是时间和空间的交汇,如果错过这一天,可能事件就不会发生。所以后来她真后悔,连肠子都悔青了。
      这里的八月天,绝对不热,但太阳从早到晚挂在天边,空气中弥漫着焦躁的气氛,使密不透风的城市陷入了一种毫无激情的疲软之中,人总是有点晕呼呼的,你看这一车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每一张面孔都呈现出难耐的疲惫,于是疲惫像一种病,很快蔓延开来,首先从人们疲惫的眼神,疲惫的面部,疲惫的声调流露出一种真假难辨的恍惚神态。
      车里静悄悄的,只有汽车引擎一丝不苟、孜孜不倦地唱着它的歌。  随着一声惨叫,厂交通车嘎然而止,司机下车,只见一条黄狗倒在汽车前轮下,被车轮推着前进了2、3米,狗口、鼻流血,已奄奄一息了,司机叫大家别走近,保护现场。一会儿,从路旁的民房里陆续走出了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将狗从车轮下抬出,几个人围着狗,口中念念叨叨,像是在致悼词。
      司机上前搭讪,被用手拨到一边,其中一人顿时醒悟,大家一齐向车撒气。有的用拳头猛敲车前面的玻璃,有的用脚猛踹车门,形势有些紧张,一些家住市里的中层领导赶紧下车,经研究,并与狗的主人协商同意,赔了20元钱(那年头相当于一个二级工半月的工资),对钱,他们好像没有什么异议,但对方意外地提出了要司机给狗鞠躬,好像是以告亡灵的意思,司机是个山东汉子,性格倔强,怎么也不肯低下高贵的头,僵持着。
      高大魁伟、一身霸气的宋军走上前来。他冲狗点了一下头,伸出两只长长的臂膀,把那家人往路边赶,嘴里说着: “钱赔了,躬鞠了,再闹可就过了啊!”
      突然,一位妇人拉着长调,带着哭腔:“挠(我)是心痛挠的狗啊!” 这凄凉的一嗓子叫得大家心里沉甸甸的,晓阳的心里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那条狗走了,没给世界留下什么,但却给晓阳、或许还有车上的很多人留下了一份记忆:夏日的一个傍晚,在夕阳的余辉里,几个人围着一条狗,一脸的肃穆,还有那凄凉的一嗓子,曾经组成了一个很和谐、很温暖的世界。 晓阳感触更深:自己和家人之间怎么就找不到这种和谐?现在,她甚至有些羡慕那狗在家中的崇高地位,那女人的一嗓子也总在耳边回荡,心里那长期遭受的冷落就逐渐勇敢无畏地成长壮大起来,迅速在血液里汇成了一股浩浩荡荡的洪流,心灵深处的孤单和愤懑一次次地被激活,像唤醒了一条冬眠的蛇,在浑身乱窜,寻找着一条排遣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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