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作者:凤尾竹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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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第四章 .回到1975



      任书记的思绪飞回到了1975年的春天。
      一个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了,眼下已经到了三月底,可仍然看不到春天的踪迹,前两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降雪,让几天前稍感暖意的人们又重新穿起了冬衣。候鸟们到南方越冬去了,地上的生灵们早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冬眠去了,厂区里的树,早在去年入冬前,树干都用草帘子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有干枯的树枝在寒风里摇曳,放眼望去,满目苍凉,马路边、房背后残留的积雪还没有融化,门前屋檐下冰溜子还□□地挂在那儿。
      这厂是由中原那个农机老大为主体筹建的,一批工人干部撇家舍口来到这西北高原,联合当地同行厂家建厂生产手扶拖拉机。
      你可别小看这手扶,装上铧犁,它就是一头蛮力的公牛,能把死硬的土地撕开一个大口子,继而步步深入把生土翻个底朝天;挂上齿耙它又像柔情的少女般扭着蛮腰,走着碎步平整土地;就是在水田里它也能行走自如,挂上插秧机构它走过之处秧苗就老老实实地立在了水田里,解放了插秧人弯腰弓背的身体和泡在冰冷泥水中的双手。它苗条的身体和强大的动力使它能在泥泞的土路上爬行,能在庄稼棵子和崎岖的灌木丛中钻来绕去,在有些地方,耀武扬威的四轮拖拉机还真不好使,尤其在这沟壑纵横的西部高原。
      装上拖斗,他就是一辆小型的运输车,虽说不能日行千里夜驰八百,但它“拖拖拖”地奔着跑着驰着,象一只可以驮山的蚂蚁,活一点也不少干,结婚的送亲队伍里有那么一台披着红绸的手扶拖拉机也是件倍儿有面子的事儿。
      市里每年的国庆献礼大会,主席台下总有那么几排手扶拖拉机披红戴花壮场面。
      大喇叭里传来了“咱们工人有力量”的雄壮歌声,随后开始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屋檐下溶断的冰溜子掉在地上的清脆声响,伴随着女播音员播送的全国工业学大庆会议报道,钻进了任书记的耳朵里,他已经吃完早饭,正准备要出门。 老伴给他披了件棉大衣,他说:“一干活就不冷了,冻的都是懒人。”随着肩膀一抖,那大衣又回到了老伴手里。
      老伴嘟囔着: “你就不能叫你歪(那)架子车也歇上两天,这么冷的天在屋里多呆一会怕咋地,也不知道图了个啥!”
      “图了个啥?就图你跟娃有热饭吃,有热炕睡。”他嘟囔着出了门。
      任书记已四十大几,在这大冷天里,还是只穿了一件对襟的黑棉袄,年青时曾在朝鲜经受过爬冰卧雪的革命洗礼,自认为身体的抗寒能力绝对一流,可到了这岁数,也只是心强身不强了,时不时也会有个头疼脑热。刚才出门时逞强,可现在,风却无情地往他的脖子、袖筒里灌,这身上立马冷嗖嗖的,他打了个寒噤。
      马路上空荡荡的,他深深地吸一口气,摒住呼吸,裹紧了衣服,缩着脖子把两手抄在袖筒里迈大了步子往车间赶,脑袋被风吹得发矇,一片空白,只有早上的第一记忆“图了个啥?” 跃然脑际。 “是啊,图个啥?” 一家四口,老伴沐浴着“五七”指示的光辉,高呼“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家里吃闲饭”的口号,到家属工厂上班了,大儿子运气好,这里上山下乡晚点,他掐点进了厂;小儿子正在上中学,全家吃喝不愁;图升官?祖坟上没冒过那股烟:他四八年参军,打完了国民党又到朝鲜去打美国人,五八年已是大尉衔,正营(科)级,在草原上的原子基地当人事科长,后因上面气候太差,组织照顾转业到本市一家企业当政工科长,再后来又调来筹办这个厂,人家是大厂嘛,官自然也尽着人家先当,所以就安排干了这个车间书记,还是个科级,想着想着自己也笑了:把他的,我这一辈子咋就跟这科级给干上了,怕是要就此止步了,自己都觉着有点悲哀。
      悲哀就悲哀吧,总比那位老上级强,那才叫悲惨呢! 那是自己当年的顶头上司--人事处长,多年没挪窝,于是找到领导谈心说想多负点责,结果连原来的那点责也不让他负了。
      多少年来他从不主动跟过去的战友们来往,用保持距离来保住他的自尊,但也从来没有想过怎么动动心思把这级别给提一提,心想有责让你负就不错了,眼下他的责就是管好二车间这一百几十号人。
      二车间坐落在厂生产区内离二道门最近处,高大的厂房,呈长方形,靠主马路一侧的长边中央开了个门,为了便于管理,这门平时是关着的,只在运送材料和转运产品时才派上用场,车间正门开在档头,进门是一条3米宽的人行道,贯穿车间,顶头隔一堵墙,里面再分成两间,分别是会议室、和工具室。
      正门右侧的一角算是办公区,并排的两间房,门都冲着人行道开,门前留个走道接着立着几台钻床和铣床,贴角的一间是车间技术员和调度员的办公室,靠里面那间是书记和主任用,任书记除了外出,其余时间不是在车间转悠,就是坐在他那办公桌前脑袋冲着门当摄像头,车间人员的进进出出尽收眼底。
      这个正门多数时间还真不大,因为它只在上、下班时间由任书记打开,其余时间只开一扇门上的门中门,前两年管理混乱,各车间经常发生零部件和原材料丢失,因产品紧俏,随便拿出去个铁疙瘩,都能换回几桶菜油或几袋白面,可在离厂大门最近的二车间,想拿出去几根焊条都难。
      现在,车间的几个门都锁着,任书记掏出一串钥匙,这一刻,一股神圣的责任感尤然而生,他就是这个车间的掌门人,几十年来,他常说的话就是:能活着就是万幸了,在朝鲜战场上,每天早上一醒来,就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个的太阳,到处子弹“嗖嗖”地飞,全凭耳朵听声音来判断子弹的射击方向和距离,一不留神,就交待了。
      他开了门,像往常一样,一个一个工位挨着看,他是昨晚10点才回家的,基本上对每个工位的工作进度已经心里有数,现在他要看看到下二班,主要工位上工件的形象进度是不是达到了他的心理预期,他一边走着,看到有的零件散在一边,他将它归堆,有的电焊条扔在地上,他将它们一一捡起来,嘴里念叨着:真不像话,不是自个的东西不心疼。  他返回车间正门口,拉了那辆手推车,他先到成建国的工位上,把焊好的盖板一个个往车上装,一车一车拉到大门口,到时装汽车运到装配车间,这种焊接件除了安装部位外,其他部分一般质量要求不是很严,可他还是一件件地在手里翻弄着,质量太差的不能上车,这工件也像待嫁的闺女,太差了人家笑话的是娘家人。
      建国一来到工位上,就帮着往车上装,他笑着说: “都开了合格证了,还过不了书记这一关。”
      “嗨,你们别想糊弄我,你当我不知道,检验员都是抽查,这漏网的也不是没有。”
      车装满了,他小心地推着走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的文昌德,此时他正蹲在地上的铁皮上放样。  任书记站在那儿好一会儿,心里还有了一个不小的惊讶:这文昌德啥时候变得这么积极了,往日里,这时候正是他坐在工具箱前,一手端个茶杯,一手拿着他那夾了番茄酱的馒头细嚼慢咽的时候,接着他又纳闷了:这才三月底,他咋就回来了,往年他在春节回家前都要跟车间算一笔账,把那点小聪明都用上了,倒休的、加班的,仡佬拐角只要能划拉上的,他都要磨上,回头还要再超几天,怎么也要拖到四月中旬。
      很快他就笑了:这上海人就是精明,年初形势变了,使许多人看到了希望并为之振奋,这文昌德身处上海那样的政治敏感城市,无疑是最早感受到了这种变化,看来这世事真的要变了,难怪他自己这些天也有一种莫明的冲动,好象自己都能听到热血撞击血管的“呯呯”声。
      当生活中突然出现了希望的曙光时,人就会产生激情,并可以一无反顾地为之而努力付出,这就是人啊! 想到此,任书记像受了鼓舞似的,很快又装了一车活,今天上午他的搬运工作要告一段落了,九点钟,厂人事科要开个会,这可是个实实在在的会,要给车间分人了。
      在人事科开的学徒分配会上,当念完了分给车间的四个人后,人事科长还特意加了一句: “这万晓阳,她父亲是农牧局的,母亲是文化局的,都是‘长’字级的人物, ”说完还看看任书记,想从他脸上收获一点感激的笑容,你想,父母的荣辱就标明了子女的身价,我把一个值钱的东西送给你,你焉有不领情之理?再说那年头,干啥都得求人,想买好点的面粉都得找路子,现在我把 “路子” 给你送到门上……,他这么想着,看着,渐渐地对收获就一点都不抱希望了,因为任书记面无表情,脸上的折都没动一下。  他还就是不领这个情,大声回应说: “我那儿都是力气活,只想要男的。”
      “都要男的,这女的分到哪儿去,再说这可是上了党委会的。”
      既然是党委会定的,他只有服从,他是党支部书记,从当兵的第一天起,他就学会了“服从”。
      分的结果是三女一男,其他车间的搭配比例也差不多,他当时还产生了一个怪异的想法:这人咋都生姑娘?后来仔细一琢磨就想出些道道了:听说这次招工是为了适应企业对人员的急切需求,就从中学生中直接招了,不只是这里,据说全国都一样,这种机会难得,如果有儿有女,当然女孩优先了,男孩子在农村摔打几年不怕。唉,人家也有人家的难处,这么想着这心里也平和了许多,女娃就派女娃的用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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