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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1
守到晚上,医生说林父情况稳定,问题不大。
林清溪坐在一边发冷,冷从心底冒出来,往上窜,脸也僵住了,做不出表情来。
打车回家,电梯提示音叮的一声,她提步迈出去,怔住了,发现停在纪怀郁的楼层。
脚下踩着自己的影子,昏黑一团,分不清高矮胖瘦,那影子近到金属门边,快要融进去,却陡然向上攀,附在门上不动了。
她将身子往下一挫,贴着门边滑下去了,坐着,走廊灯灭,黑黝黝得叫人心底发怵。
她一个人留在这片寂然里,才生出几分后悔的滋味,尝起来是要牙龈发酸,逼出眼泪来的。
挎包背带被她攥得紧,折出痕。林清溪背着手往上摸寻,找到门把手,将包一挂,了事,全心全意抱着膝,埋首在臂弯里。
再过五分钟,她想着。再过五分钟就上楼,蹲守在别人家门口确实太不像话,贼也不见得这么猖狂。
还是不能如她意。电梯徐徐升上来,启门时又是熟悉的提示音,里面的人提着个大塑料袋出来,将林清溪抓了个现行。
他步调稳重,一格一格的亮白从他身后亮起,等他停步在林清溪面前时,廊道已是通明。
“进去吗?”他也蹲下,将她的挎包取了下来,发觉没有空闲的手去牵她了,包带松了几圈,干脆暂时挂在脖子上。
林清溪触上他的指尖,温热的一时略有不习惯,瑟缩下,想收回去,却被他拉住,整只手都被他手心覆住了,还有着几张创口贴。
“腿麻了……”她低声说着,起身动作稍慢,左手被他牵引着带到门锁的屏幕上,指腹贴上去,滴一声,门开了。
屋内有高楼间的光透进,黑也是清亮的黑,总归不至叫人害怕。
纪怀郁将东西都置在一边了,伸手去摸墙壁上顶灯的开关。
“不要开灯。”
腰被她环抱住了,脸也埋在他胸膛前,声音闷闷的,再倔强重复了两遍。
不开就不开吧。他将手放下,只左手揽住她的肩,语调放缓了,和她打商量说:“先把东西放冰箱,过会儿化了。”
他右手沁着微凉的水汽,林清溪的手从他掌心滑下去,落到旁边塑料袋的提手,食指拨了拨,撩开些:“你买了什么啊……”
袋中近满,红的绿的都有,她掠过几眼,只能认出几样菜。
“想这两天给你做几顿饭。”
他抽了张纸巾,单手攥紧了,擦干净手心的水,丢到垃圾篓里。
“你怎么回来了?”她半点力气都没有了,困怠颓丧的,才想起要问这个。
纪怀郁让她半推着靠在墙边,也随她不愿动了,温声说:“你今天上午状态不太好,我不放心。”
老实规矩的回答,既没有耍滑腔,也不作假,想不出好话逗她开心,只好原原本本说了。
客厅的装修简洁,冷清清的,有人了,听得见呼吸声了,仿佛一瞬又拥挤起来。
他穿件黑色短衫,显得过分单薄,林清溪眼眶发酸,像团虚气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眼睛还是湿润了,但落不下泪来。她垂着眼,额头抵在他胸前,留出后脑勺给他看,手从他腰间放下,将他的左手腕拉到眼前来。
“纪怀郁。”软着嗓子叫他一声,他就明白现在哪儿也去不了了。
“我以为自己可以解决的……”分明带上哭腔了,不肯溢出声来,一句话分了两段,放小了音量说。前半句还稍端着些,后半句却抑不住,声音微哑了。
她指腹慢慢抹过他手心创口的位置,砸下几颗泪来,憋住气,想把涌上的情绪咽回去。可平日里克制得太过了,涨红脸也徒劳,呜咽只漏出一声,满腔的不痛快都借由着出了。话没说两句,却满眼都是泪,颤着肩不止。
他一时乱了镇静,右手抚到她脸下,尽是湿润的,屈了指侧去擦她的泪,再俯下身去瞧她,瘦削的脸上神情隐忍,眼眶底下哭得红肿,尖尖的下巴颏儿也是苍白的,微抬了抬,尽力深呼吸着,仿佛那些委屈不快也让她通通咽进了肚。
“我们家关系太乱了……”她极力想要流畅说着,小小的抽泣打断了,歇一歇,继续,“我、我这个人很糟糕的……但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什么……”
这时候也不能畅快了情绪,纪怀郁是宁愿她能尽兴哭一场,又猜她惯常如此,有事情了不说,藏在心底,面上见她是好的,能笑能说,心里却早苦涩不能发声。
“没关系的,没关系,想不想说都随你……”他抽过几张纸,欠身去擦眼下泪痕,她说话时声线颤一下,他心底也要跟着泛苦,等她话说完了,再去吻她的腮颊。
“要说的……我本来想等我自己解决了再告诉你……”她纠正措辞,到底念着早上发生的事情,“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
像在为自己辩驳,拉住他的手,没用几分力,却是生怕他会离开。
“我知道,你慢慢说好不好,不要着急,我在听……”
袋中冷冻包装搁久了化冰,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纪怀郁并不望一眼,全神都凝在她身上了,眉峰未落下过,沉着眼去望她,言语不及安慰心切的十分之一,只好让她这么抱着,空出的手在她肩后,轻轻拍着。
林清溪站着也不觉累了,耳畔蒙了层纱一样,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她讲她的父亲,忙碌,是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再讲她的母亲,自她记事起便在治疗抑郁症,效果显然是不理想,甚至糟糕的……
细数在她记忆里浓墨重彩留下印记的人,走马灯似的轮播着过去的画面。
末了她作结语,别扭的并不像是夸奖:“我觉得,我没有长歪也很辛苦的是不是……”
“其实他们一家人还好,没人招惹我了,爸爸身体不行,他们也把他照顾的很好。但是我已经快要记不清楚我妈妈的声音了,”她轻声说,心平气和的,“好像只有我是坏人了。可我不想原谅他们,为什么这种故事的结尾都要是原谅呢,时间并不能冲淡一切。他们都对我很好,但是没人对我妈妈好了。”
天色更暗了,打里往外扫一眼,浓得化不开的墨似的,远远的,听见汽车鸣笛驶过,近处喷洒的气息是灼热的,轻拍着林清溪肩的手挪到前头来了,托住她的脸,拇指腹顺着她眉骨的方向徐缓地抹过去。
“清溪,这不是你的错。”他轻叹气,抚过她的眼眶,那双汪着水的眼里充斥着寂寂的荒漠,第一次见到她时如此,现在好不容易荒漠里开出了花。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纪怀郁弯下腰来,轻轻柔柔地,一个亲吻落在她的眼上。
……
林父隔日便醒了,不过还很疲倦,不能说太久的话。
林清溪去探望时,林瑶母亲正在喂他喝粥。病号服穿在他身上太宽大,显得人苍老许多。
“清溪来了?”
她尚未迈步进去,里面人先认出脚步声了,探脑张望着。
果篮搁在床头柜上,林瑶母亲要去给她搬过张椅子,被她拦下。
“我过会儿就走。”
“哦,哦,好的呀……”
林父脸上掩不住有些失落,抬了眼,见到她身后跟着进来的人:“这位是……”
纪怀郁先微笑打了招呼,要开口,让林清溪抢了白。
“我男朋友,纪怀郁。”
林父表情即刻转晴了,语气颇惊喜,连着哎呀几声:“好啊,你们怎么认识的呀,在一起多久了啊……”
“工作认识的。”她语气平淡,却也盖不住林父的喜悦了。
“好、好……”他接着说了几个好字,推了推一旁站着的林瑶母亲,“快去,快去给人家搬张椅子来,怎么好一直站着……”
“不用了,我们一会儿就走了。”
再次拦下,林父仍笑意不止,脸是憔悴的,精神气却十足,对纪怀郁说:“孩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是哪里的人呀,清溪这孩子有时候脾气不大好,但是心性不坏的,你要多担待着点啊……”
纪怀郁一一答了,挑不出差错。
林瑶母亲忽然欸了一声:“是做演员的噢,我说看着这么眼熟的呀……这孩子长的俊呐,我老在电视上看见你的呀……”
眼见说着停不下来,林清溪看眼时间差不多,便同两人道别,寻了个借口拽了纪怀郁出来。
医院安全通道的楼梯间静悄悄不见人影,她站定了,目光在他脸上,等他将鸭舌帽檐扣好,戴上了口罩,她说:“任务完成。”
那张脸上仅露出双漆黑的眼来,微微弯着,也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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