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挑灯看剑

　　在椅背的第二根横木的外边缘位置有道被血迹浸透了的划痕，划痕不是很明显，很容易被人忽略。划痕虽被血迹浸透了，但痕迹崭新，一看就是这几天划上去的。

　　如果这道划痕是凶案当天划上的，人坐在椅子上杀人，剑尖是向外刺的，怎么可能人身后的椅子上会有划痕！

　　展昭叫了淳于燕一声，让他帮忙挪开这把椅子，他仔细看墙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剑尖刺在墙上的痕迹。正自沉思，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模糊却又让他觉得万分重要的念头，他伸手顺着墙面摸了下去，在那团血迹之内他摸到了一处约两指节来长、竖向的凹痕。

　　不是剑尖刺的痕迹，而是凹痕！

　　凹痕又是怎么形成的？

　　“展大人，发现什么了？”

　　展昭让淳于燕自己来摸，然后又指着椅子上的划痕，以两处的高度来看是呈一条往下走的斜线。

　　淳于燕也觉得奇怪，但他认为也有可能是凶手在杀人之前就挥舞过剑，逼迫死者或其他什么原因划到了椅背，至于墙面上的凹痕也有可能是之前丫鬟搬什么东西时不小心撞上的。

　　展昭也没反驳，又和他将那张椅子摆回了原位，“你将椅背上的花纹画下来。”正交待其他事项，孔南星走了来，说找到了原来摆放椅子的地方。

　　展昭随着他去了右厢房，在窗前找到红酸枝所做的垫脚凳，果然在垫脚凳的前方有一团明显浅于其他地面的痕迹，凶案现场的椅子显然是长期放在此处的。展昭又提出见房中大丫鬟和第一个看到凶案的人，他有话要问他们。

　　孙氏一脸为难，说了一句“大人，请稍候”，向众人福了福身就带着她的丫鬟走了。

　　展昭趁此空档到各处查看，去了阁楼右边的书室，这间书室颇为宽敞，有不少琴谱、书籍、字贴和字画，其中不泛名家名作，也有不少她自己的手笔，看来这位沈三娘子也是爱好风雅之士。

　　他走到书桌前，见桌上放着几本书籍，最上面一本是《列女传》，一旁有张纸签，上面有排娟秀的字迹：

　　物是人非事事非，抬眼低眉，抬眼低眉，指上无声泪先垂。

　　“物是人非……”

　　展昭喃喃念了一句，这阙词也颇合他的心境，他叹了一口气，放下纸签，又拿起桌上一画卷，展开一看，见是一石榴花神仕女图。画中的石榴花神约十五、六岁，模样俊俏，眉宇温婉，排头写着“至和二年五月作画于东十字街沈府小筑”。

　　两年前的画作！

　　他视线往下，看到一处印章，印章上歪歪斜斜地刻着“三关统帅”四个大字。他不禁莞尔，心想这字号倒霸气，如果黄梨在此，想必她会占为己用。他放下石榴花神仕女图，回了左边寝室，走到正房时，又闻到了那股浓郁的酒味，经不住走到窗前，晃晃酒坛，大半坛子酒！

　　“这酒还真不错。”孔武走来，赞了一句：“听说是沈参知十七年前窑下的。”

　　“还有大半坛子酒？”展昭回头，提醒他一句。孔武一脸困惑，“是呀，下官来查案那天就知道了……好酒得慢慢品。”

　　展昭紧闭嘴唇，无言以对。

　　跟着孙氏过来的只有一个丫鬟，孔武介绍说这是丫鬟小翠，死者沈三娘子的贴身丫鬟。孙氏又说她既是这院中的大丫鬟又是第一个看到凶案的人，有什么事都可问她。

　　展昭先问她看到凶案的经过，小翠据实以告，其实也相当简单，她们丫鬟轮夜都是守在两间厢房的门口，也就是在正屋的边上铺床被褥，小姐熟睡时她们也可在被褥上稍微休息一下。

　　那晚轮到她值夜，一夜无事，她也睡了个好觉，到了清晨她赶忙收拾自身和被褥，就在那时厢房里的丁兆蕙突然叫了一声“宁儿”。她听声音不对，敲了敲门，屋中并没有回应，她怕夫妻二人再发生争吵，姑爷又伤害到她家小姐，赶紧推门而入……

　　“奴婢就看到姑父抱着我家小姐坐在地上，他们全身是血，姑爷正从我家小姐的胸口抽出他的那把宝剑！他听到开门声，就抬头看了过来，他的眼神很惊慌、很恐怖！是他杀了我家小姐！”

　　小翠说完，已哭得泣不成声。

　　“你说他们发生过争吵，什么时候的事？”展昭问了一句。

　　小翠抽抽噎噎地回道：“就是头晚黄昏后的事，姑爷小姐用好晚膳后就让我们撤了席面，那时候天还未全黑……”

　　“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翠扶住小丫鬟，接过她手中的木盆，指责道：“都跟你说了很多次了，在府里做事首要当稳，不仅心稳、手稳，脚步也要稳。你若在小姐屋中洒了水，弄湿了她的宝贝书籍字画，看小姐怎么罚你。”

　　小丫鬟赔笑告饶。

　　“尽贫嘴！”

　　她嗔骂一声，让小丫鬟去做其他的事，自己端了水去给小姐姑爷净面，刚步上阁楼台阶，就听到阁楼后有人说话，像在争执，听声音又像是姑爷和小姐。她本来不想偷听，但这几日她家小姐买堕胎药的事周围邻家都知道了，她这两天一直替小姐担心，她怕姑爷迟早会知道堕胎药的事。

　　略微犹豫了一下，小翠就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偷偷向阁楼后张望。

　　“你买堕胎药是什么意思！”

　　一个身穿白布衫的男人背对着她，那男人身形伟岸，和姑爷的背影极为相似，但声音却冷冰冰的，又和姑爷平素客气的语调很不一样。

　　“这也和你不相……”

　　小翠还欲偷听，却见小姐抬头向她的方向望了过来，她只得现了身形，朝二人福了福身，正欲离去，却听到她家小姐突然惊呼起来“你拉着我干什么！难不成还想打我！”。

　　“姑爷使不得！”

　　小翠抬眼，见二人拉拉扯扯，慌忙放下木盆，从后方台阶跑下阁楼，拦在了二人中间。

　　眼前的姑爷蹙着一双眉儿，看着她家小姐的眼神冷冽至极……

　　展昭四人离了沈府就去了一家门头上挂着“刘家应诊”四个大字的医药铺，沈三娘子的堕胎药就是在此处买的，因离沈府很近，以至于这件事很快就在这一片传开了。

　　大夫姓刘单名一个彦字，五十来岁年龄，留了一络山羊胡。他一见孔武就眼露不耐烦之色，只顾给病人号脉。孔武呼呼喝喝，硬插到了第二个排队看病的病人身前，轮到他时，他一脚踩在长凳上：“刘大夫，怎么着呀，没看见官爷过来了么。”

　　“看是看见了，以为孔官爷你有病……今日要求小民给你医治呢。”刘大夫拿手拂了拂桌面的药渣，淡然的说了一句。

　　此话一出，周围看病的百姓无不掩嘴偷笑。

　　“嘿嘿嘿！你咒我是不是！”孔武的脸一下就拉长了，然后又回身朝起哄的百姓挥了一下手，驱赶他们。“我跟你说，这位是京城开封府来的展大人，特意来调查沈府千金的事，你等会儿好好跟展大人回话。”他放下踩在长凳上的腿，又拿袖子擦干净，这才请了展昭来坐。

　　展昭刚坐下就听到刘大人低声嘀咕了一句，大致说这次聪明了，查不清楚知道请开封府的官来查。

　　“刘大夫……”

　　“是是是，她是在小民这儿买的堕胎药。”

　　“本官是想问……”

　　“是是是，坐轿子来的，只她和丫鬟进来了，其他人都没进来。”

　　展昭见他拒不配合，向他微微一笑，抱拳道：“告辞。”从刘家医药铺出来，孔武就大骂刘彦不识好歹，说刘彦家三代都在雄州当大夫，被百姓奉承惯了，仗着这点他就目中无人，什么人的账都不买。

　　展昭笑着说无妨，“孔捕头，这桩案件也没什么要了解的了，本官也还有其他要务，我们这就分手吧。”

　　“别呀，展大人，贺大人早交待了，今日要请你用午膳呢。”

　　“多谢贺大人好意，只是今日多有不便，我们呢也还要出城一趟，都得在路上用午膳了。”

　　和孔武分别后，展昭又带着淳于燕和孔南星返回了刘家医药铺，这时候的刘彦还有好几个病人。展昭也没催促，耐心候在一旁，待他看完最后一个病人，这才坐到他面前。

　　刘彦依旧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该说的都跟衙门的人说了，你……”

　　“鄙姓展。”

　　“展大人，你要问的小民已经回答过多次了，衙门案卷里都有记载，你大可直接调阅呀。”

　　展昭道：“案卷本官已经调阅过了，本官今日来不是要问堕胎药的事。”

　　“喔，那是何事呀？”刘彦一脸好奇地看了过来，展昭突然俊脸一拉，严肃道：“沈三娘子买堕胎药之事本应一小撮人知道，但一个晚上就传得邻里皆知，到底是何人所传！本官刚刚审问了沈府的人，都说没往外传，那能传的就只有你这家药铺了！”

　　刘彦一听这位京中来的大官对自己好大的指控瞬间炸了毛，直接从凳上跳了起来：“哎哟，这件事可冤枉死小民了！哪里有人传了！那次是她自己不避忌，非要和小民争吵，这才被邻家王婆子看到！为了这事参知大人可恨上小民了，非说是小民坏了他沈家名声！今早小民铺子门前还被人挂了寿衣，撒了黄纸，这这这……小民找谁说理去呀！”

　　那次！

　　展昭品出他话中不对味的地方，皱了一下眉，问：“她来了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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