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过今晚月亮

　　香港这座城市的文化是复杂的，它一方面接轨国际引领了某一时代的潮流，一方面又永远将一层阴翳压在拥挤匆忙的市井头顶。
　　纸醉金迷的夜色似乎没有尽头，一代代试图留往日光辉，很多人都无法忘怀那个黄金年代，但很多人又恐惧那个黄金年代。
　　而谢忱，正好是在文化更迭的夹缝中出生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里的变化。

　　一行人到了香港后，谢忱突然跟杨今予说：“这里的音乐环境，也就那样吧，别抱太大希望。”
　　杨今予认真“嗯”了一声：“我知道。”
　　全球的审美都在降级，曾经香港二字所代表的前卫时髦，已然被时光磨损，这怪不到城市头上。

　　五个人行走在灯红酒绿的步行街区，错落邻立的高饱和度旗招还是那么美，华丽而繁杂，又自成一派特色。
　　香港朦胧的夜晚总给人一种行走在王家卫电影中的错觉，如果只考虑视觉，那绝对是不错的体验。
　　他们中只有曹蝉是第一次来，此时已经瞪大了眼睛，林间失路的小鹿似的，转着圈仰头看了半天。
　　小天儿提议大家去谢家名下的一处别院合宿，一来是排练不会扰民，二来是这么多人确实住宿安排是个问题。

　　没错，这家伙又在无形中炫富了......

　　谢忱瞥了一眼，淡道：“你们去吧，我回白梦匣。”

　　谢天知道他哥肯定是不愿意住老爸名下的房产，没说什么，转头问大家意见。
　　姜司南看向杨今予：“今予，你的房间......”
　　杨今予说：“姜老师已经入住了，那我就不回去了吧，蹭小天儿的豪宅去咯。”
　　曹蝉举手：“蹭豪宅+1！”

　　姜司南想了想，还是选择站到了谢忱那边：“那我也回白梦匣吧。”
　　有人吃不到夜宵又要闹了。
　　谢忱看了他一眼：“你想去就去，不用管我。”
　　姜司南微笑着摇摇头。

　　三言两语决定后，他们在岔路口分开，约好白天去【分贝尘埃】集合。

　　但其实目送走三个人后，谢忱没要回白梦匣的意思，姜司南若有所感，问道：“你想先去看望一下宋太太吗？”
　　“嗯。这会儿她应该在唱着。”
　　姜司南轻轻点头：“那我们先回酒馆看她吧。”

　　他们叫了计程车，谢忱一路上都有些安静，越是靠近酒馆，就越对着窗外沉默。
　　姜司南半是猜测的问：“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吧。”
　　谢忱一直托腮看外面，心不在焉回：“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半晌，谢忱才将眼神从窗外抽离，低头掐了掐眉心：“我在想宋娴。”
　　“嗯？”
　　“谢天来一趟，在酒馆见面是免不了的。”

　　“这样啊。”姜司南抿抿唇。
　　他不知道谢忱与谢天这两兄弟身上具体存在怎样的家庭秘闻，但从现有的人物来看，不会多光彩就是了。
　　只好想话题来宽慰：“他们以前见过面吗？”

　　“年前在浅水湾见过，相处的不错。只是......”
　　谢忱扭过头，似乎有一丝困扰：“你觉得我们长得像吗？”

　　谢忱这么问，姜司南突然就明白了。
　　原来不是担心这两个人见面会怎样，是怕酒馆里人多眼杂，看到后不免会传风言风语，对宋娴不好。

　　姜司南努力将两兄弟脸在脑中比对一番，点点头，又突然犹疑的摇摇头。
　　中肯的分析：“抛开个人风格来说，五官有几分像，尤其笑起来虎牙一模一样。但细看又很不一样，你更......”
　　姜司南突然顿住，卡了一下，似乎是还没斟酌好用词。
　　谢忱：“我什么？”

　　“......更性感些。”
　　姜司南矜持地搓搓手指，这样的形容让他有点难为情。

　　他清清嗓子，补充道：“咳，我是说，小天儿棱角圆润，气质看起来还像个高中生，你像成年人。”
　　“我本来就是。”
　　性感又是什么鬼，说一句更帅有那么难吗，谢忱觉得姜司南词不达意，不打算参考了。

　　他们回到【LIPU-分贝尘埃】，宋娴果然正在圆舞台上唱歌。
　　嘉明正帮客人开了酒，听到门口的风铃声，回头瞧：“老细你返嚟啦！”
　　谢忱随意一点头，径直往里走：“人齐吗？”
　　嘉明收到指示，忙喊阿Ken和小汤圆：“你哋两个过嚟吓，忱哥有嘢要讲。”

　　谢忱去休息室取钥匙，三个同事鬼鬼祟祟围住了姜司南：“你跟老板去度蜜月啦？突然消失。”
　　糟糕，忘了这边有这茬了！
　　姜司南闹了个大红脸：“没有，不要乱说，只是出差。”

　　嘉明和小汤圆俨然一副看老板娘的眼神，阿Ken更恐怖，是毒唯看嫂子的表情，好像想杀了姜司南。
　　姜司南匆忙摆手：“你们真的误会了，我和老板没有关系。”

　　“都同居了还没确认关系？开放式吗，玩得好大哦。”嘉明还自圆其说上了，“不过这里是香港嘛，也正常。”
　　小汤圆：“但宋太太挺喜欢你的嘛，今天还带了些饼干，说是你教她的，你很贤惠哦~”
　　姜司南简直百口莫辩，恰好谢忱从二楼下来，随手将钥匙丢向姜司南：“带他们进去吧。”

　　酒馆需要用钥匙上锁的，不就只有一个——禁地！
　　三个人夸张的看过来，眼睛在说：“还说你们没有关系，禁地钥匙都给你了！”

　　姜司南：“......”

　　谢忱不自知地制造完一场完美误会，潇洒地走了，走前颇有家主风范的交代：“你先跟他们说，我很快就回来。”

　　姜司南感觉自己快要淹死在同事暧昧的审视中了，放弃了挣扎，逃也似的去开门。
　　他故作镇定开始介绍：“如你们所见，这是一间livehouse，老板准备这两日就开张，越快越好。我们明天需要早上过来加个班，宣传工作由小汤圆负责，我们三个男士需要做些力气活，把设备装好，检查电路、调音台和音箱系统，内置一套自助酒柜，确保开业后可以正常演出使用。”

　　小汤圆胳膊碰碰嘉明：“他现在讲话好有老板娘范哦。”

　　姜司南掩嘴：“咳咳，我听见了。”

　　阿Ken的不可思议写在了脸上。孩子性子直，上一秒还在不满姜司南凭什么，下一秒就找回了歌迷身份：“这里面居然是livehouse......那就是说，忱哥不会封麦了？”
　　姜司南：“他带乐队回来了。”
　　嘉明：“予哥也回来了？！”
　　姜司南：“是的，乐队已经在待命了，明天也会过来帮忙。”

　　谢忱回来给大伙带了烧烤，见姜司南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便随意补充了几句，给员工发了加班补偿。
　　姜司南有点不好意思收：“我就不用了吧......”
　　自己的学生乐队，分内之事罢了。
　　谢忱一挑眉：“嫌钱少啊？”

　　不，姜司南觉得谢忱给的太多了，他无意间间瞥到另外三位的手机，发现自己多了个零。
　　也不知道谢忱什么意思。

　　外面客人正多的时段，缺不了服务，几个员工马马虎虎吃了点，干脆端了出去，去阿Ken的调酒台扎堆了。
　　姜司南被谢忱留在里面，相顾无言坐了一会儿。
　　“还是挺恍惚的吧，一切都决定的很仓促，没有任何预兆就赶鸭子上架。”姜司南说。

　　谢忱“嗯”了一声，站起来去搬底鼓。

　　姜司南也去搭手，两个人先把一套新架子鼓给装了，留了个镲片的空位，杨今予喜欢用自带的镲，等他明天过来自己调。

　　谢忱坐到鼓后面，踩着底鼓试了试音。

　　姜司南若有所思：“我一直有个疑惑，鼓是噪音乐器，今予为什么要选一个发挥不了他绝对音感作用的乐器呢？”

　　“自负呗。”谢忱抽出一支鼓棒在指间转着，“天才的捷径偏不走，跟谢天不想回去继承家产一个意思。”
　　姜司南笑笑，不得不想起乐队的slogan：“你们乐队起了个好名字。”
　　离谱的事，就让离谱的人来做。

　　多荒唐的一群小疯子，跟当年的‘滚星’有过之无不及。

　　姜司南悠悠想起往事，也告诉了谢忱一个秘密：“其实我在以前的乐队里，不是主音吉他，只是副琴。”
　　“嗯？”谢忱迷惑地看过来。
　　“还会兼职弹手风琴。”
　　姜司南想起这事儿有些无奈：“虽然我一直想担任主音，因此还跟当时的吉他手有过不少摩擦，明里暗里较劲，但直到乐队解散，我也没能取代。”

　　“还有比你琴技好的？”谢忱不禁提高了音调。
　　不是他站偏队，姜司南的琴技是乐队公认的牛逼，杨今予从国外顶级音乐学府毕业回来，谢忱在香港音乐圈也混了这么多年，他们不是没见过厉害的大师。
　　但姜司南的水平绝对算得上天花板，不仅体现在技术上，他的琴风很有个人色彩，说是殿堂级也不为过。

　　姜司南谦逊地敛眸：“你们一个两个怎么回事，要我说多少遍才肯相信人外有人......我不是天才。”

　　“琴已经弹到这份上，还在意那点天赋吗。”
　　谢忱不是很理解这种心态，如果不是天才还把一众同道都踩在了脚底下，岂不是含金量更高了。

　　姜司南也知道现在跟谢忱说这些还是太早了，等他把琴再练一个进阶或许能明白。
　　他呆呆望着舞台顶的聚光灯，笑了一下，眼底掠过一瞬的唏嘘。

　　“同一个赛道上，努力决定下限，天赋却决定上限，我已经到顶了，谢忱。”姜司南侧头去看谢忱，由衷道：“以后就是你越级超过我的时代了。”

　　“谁要超你。”谢忱没劲地回，“我从来就没想过上赛道。”

　　“你真的不喜欢舞台吗？”姜司南眯了眯眼。
　　谢忱：“不喜欢。”
　　姜司南笑而不语，收回目光。

　　他从舞台边缘跳下去，看了眼时间，说：“喜不喜欢不是你说了算，舞台的体感会带来真实的生理反馈。”
　　他有些期待的环顾四周，最后视线与谢忱交汇，见谢忱脸上何止是郁闷。

　　“过两天演出，让舞台告诉你答案吧！”他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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