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仰望

　　秋天来得匆忙，秋雨下得零零散散而悠长。
　　连着好几天，窗外都格外阴沉。

　　“叶子，帮帮我吧，求你了，只要上去念一下诗朗诵就行了。咱班一个节目都没有，我不好跟辅导员交待啊！”一连好几天，熟悉的时间点，谢佳佳再次贴到了黎嘉叶身边，一脸悲怆地哀求道。
　　黎嘉叶叹了口气，学校十二月底的文艺汇演，每个班都要出至少两个节目，这个任务光荣地落在了谢佳佳肩上。

　　现在不比高中，一个班要出两个节目根本就是比登天还难。群里的消息，无人回应，班级会议上，一说到活动，每个人都低头沉默，深怕辅导员犀利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
　　谢佳佳一开始就把目标定在了自己三位室友身上，当时黎嘉叶正因为得水痘在家休息，原以为能逃过一劫，没想到，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找不到人。

　　“我，标准的废物啊，除了吃饭睡觉打嘴炮，什么也不会。”蒋舟舟没撒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没一样沾边的，非要说，那就是在台下鼓掌和欢呼的声音能比别人高上好几个分贝。
　　然后黎嘉叶就这么看着谢佳佳把祈求的目光投到了自己的身上。

　　“诗朗诵太尴尬了。”黎嘉叶轻声说。
　　的确是黎嘉叶心态不行，别人都是各种乐器舞蹈轮番上阵，轮到自己班了，只能拿出诗朗诵，偏偏自己还是上台朗诵的那人，想想都有落差感。
　　谢佳佳失落地低下头：“不行我自己…”
　　“钢琴行吗？”黎嘉叶问。
　　谢佳佳的眼睛亮了。
　　蒋舟舟闻声好奇地看过来，语气充满惊讶：“你真的会弹钢琴啊！”

　　黎嘉叶嗯了声。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是在和谢佳佳做室友的这几个月里，对方的确是一个好室友。
　　弹钢琴，帮个小忙而已。

　　谢佳佳当晚就为她借到了钢琴教室。
　　她拿着公共教室借用申请单，又拿了张西淮大学的地图，热心地要带黎嘉叶去。

　　黎嘉叶失笑：“我好歹也在这个学校待了快一个学期了，不至于迷路。”
　　“你没去过这儿，其实我也没去过，我怕你走丢了。”谢佳佳说，“你现在可是我最重要的人！”
　　“不会的，我先过去了啊。”黎嘉叶说。
　　“好吧，那你记得申请时间是到晚上十一点啊，不然一楼要锁门的。”
　　“嗯。”黎嘉叶敷衍地应着，就离开了寝室。

　　愿意帮谢佳佳，也是因为黎嘉叶自己有一个小私心。
　　林薇从她小时候起就不让她弹钢琴，嫌耽误别的学习。但是她对于钢琴的天赋实在是与生俱来无法淹没的。
　　上高中开始住宿，她会在每个晚自习的下半节课间时溜去艺术厅弹钢琴，有一次太过陶醉音乐之中，甚至忽略了教学楼的关门铃。

　　黎嘉叶不该太过自信，拒绝谢佳佳的那张校园地图，西大校园太大了，她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公共教室所在的二十一号教学楼。
　　此时正是晚上，通往学校东门的那条道路上人流攒动，不少男生骑着单车，后座坐着女孩，往校门口去。
　　夜晚的东门一条街格外热闹。
　　月光倾泻，路灯映照出少年少女的影子，也映照出青春与暧昧的模样。
　　这才是她理想中的大学生活。

　　恍惚间，黎嘉叶又想到了苏衍阳。自从上次回学校之后，俩人就再也没有在学校见过面。
　　短短也不过几天，黎嘉叶却觉得像半个世纪那样漫长。

　　她叹了口气，沿着格子路的那条歪歪曲曲的线条往前走。帆布鞋一顿一顿地摩擦着地面，果然，人尝到了点甜头就想要一直尝一直尝。

　　走着走着，一双白色球鞋突然停在自己眼前，轻贴着自己的鞋头。
　　她认出这是苏衍阳的鞋子，他在篮球半决赛的时候穿的。
　　黎嘉叶欣喜地抬起头，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在未见到他时就打下的草稿：“好久不见啊！”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扬起的嘴角缓缓僵住。

　　眼前的男生眉骨高挺，棕色的头发此刻一通往后捋，有几根杂毛叛逆地掉在额前。
　　黎嘉叶记得他，但是脑海里就是回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好久不见？上午上课的时候不是刚见过？”江延之笑着说。
　　“啊，是。”不是苏衍阳，黎嘉叶没了刚刚的欣喜，她敷衍地抿唇笑了下。
　　刚刚的热情白白展露出来了。

　　在寝室模拟了好几次的见面时打招呼的语气，最自然的笑容，最懵懂的眼神，全部浪费。

　　江延之顺势走在黎嘉叶身旁：“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哪儿？”
　　黎嘉叶觉得这人还挺奇怪，自己跟他也不熟，怎么就能这么自然地走在自己身边？
　　“去一个地方。”黎嘉叶低着头，只顾着往前走。
　　“哦，那你去干嘛？”
　　“干该干的事。”
　　这段堪称废话的对话一出，黎嘉叶自己都想笑。

　　黎嘉叶只顾着往前走，没注意到前面的树，即将一头撞到那树干时，温热的触感紧贴着她额头。
　　“啊！”
　　“嘶…”
　　黎嘉叶错愕地看着江延之捂着自己的左手，呆呆地愣在原地。
　　江延之甩了下手，紧皱眉头。
　　“对不起啊！”黎嘉叶赶紧说，“你…”
　　“你别低着头走路。”江延之皱着眉说。
　　黎嘉叶急忙点头，想去看看他的手又觉得不妥：“你的手没事吧？”

　　黎嘉叶知道自己的额头是轻擦着他的手心而过，根本没用力。
　　她都做好对方客套地说没事，然后自己再关心几句，然后两人分别的全过程的准备，没成想江延之面露痛苦之色。
　　“出大事了。”
　　“?”
　　“你头好硬，我手都不能打篮球。“江延之可怜兮兮地说。

　　黎嘉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们不都是右手运球的吗？”黎嘉叶诚实地问。

　　江延之：“我左撇子。”
　　黎嘉叶左思右想，冷静地问：“所以，你是准备讹我了？”
　　接收到黎嘉叶的眼神，江延之赶紧摇头摆手嘴上连连说着没有。

　　“我就逗逗你。”
　　“那走吧。”
　　黎嘉叶自顾自往前走。
　　“走哪儿？”
　　黎嘉叶停顿了一下，面色凝重：“我去银行，取钱给你讹。”

　　黎嘉叶当然是说着玩的，只是她佯装沉重的面色惹得江延之真以为她要这么干，赶紧跑到她前头，挡着她的路。
　　“我说着玩的。”
　　“我知道啊。”黎嘉叶说。
　　江延之摸了摸脑袋，才傻乎乎地应道：“我还以为你来真的。”

　　看来自己是天生不适合讲冷笑话了。
　　这么明显的玩笑话都听不出来。
　　“你在教室里都不怎么说话，小组作业也不发言，我还以为…”
　　还以为她是那种生硬无趣，又不苟言笑的人。
　　黎嘉叶自己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江延之说的很认真，平时上课、小组讨论课题发言，她的确没有主动说自己的意见，都是别人说什么，把任务分配下来，她只管去做就是了。
　　黎嘉叶点点头：“其实我就是这种人。”
　　“不是啊。”江延之否定。

　　黎嘉叶看了眼手机屏幕，时间偏离了她预想的时间。她摆了摆手：“不重要。我明天请你喝杯奶茶吧。”
　　说完，也不等对方什么反应就朝二十一教走去。
　　“哦好。”江延之点点头，又继续跟在她后面。
　　黎嘉叶余光瞥见他的身影仍在自己身后，无奈地撇撇嘴，也不管他，就径直朝前走。

　　这个点的二十一教还是很热闹，艺术班的学生们在公共教室上课。
　　三楼一整个楼的舞蹈教室都被艺术班的学生霸占着。少女们身穿练功夫，梳成干净的丸子头，身材纤细高挑。
　　真好看。

　　黎嘉叶没忍住多看了一眼，就看见了时夏。平时披散着的大波浪已经被乖乖盘起，露出纤长的后颈。
　　在人群中，她是那么耀眼，现在在一群同样耀眼的少女中，她还是那么出类拔萃。
　　注视的瞬间，时夏也看到了她。
　　黎嘉叶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女生有点好感。她鼓起勇气，扯出一个自认为友好的笑容，隔着窗户冲她挥了挥手。
　　时夏一愣，也摆了摆手。

　　等走到六楼的时候，江延之才明白过来黎嘉叶是来干嘛的。
　　“你会弹钢琴啊？”
　　“不会。”
　　“那你这…”江延之看着她坐下，熟练地把手轻放在琴键上。
　　“嗯，我厌恶这个学校已久，准备制造噪音来摧毁这里。”黎嘉叶说谎不打草稿，“如果不想你的耳朵受到伤害，你可以先逃离事发现场。”

　　江延之被黎嘉叶这正儿八经的冷笑话逗得前仰后合，他才不走呢。
　　他顺势靠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微眺着眉，俨然一副“求你来伤害我”的模样。

　　“地上脏，你其实可以坐在椅子上。”黎嘉叶说。
　　“不！”他义正严辞地拒绝，“你不觉得这样坐着很有感觉吗，偶像剧里都这样演的。”

　　江延之嬉皮笑脸的。
　　有什么毛病。黎嘉叶在心里默念。

　　但是比他更神经病的，大概是自己。
　　黎嘉叶就这么点空档的功夫，拍了个钢琴的图片，然后发了一条朋友圈——
　　好久没弹了。

　　仅苏衍阳可见。

　　至于发这条朋友圈的目的，黎嘉叶也说不清楚，可能是一种暗示。
　　暗示苏衍阳，虽然我们不熟，虽然我们好久没见了，但是我会定期在你面前刷存在感，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做完后，她开始办正事。
　　黎嘉叶弹的是舒曼的梦幻曲。这首曲子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从现在开始到十二月底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等到黎嘉叶开始弹奏的时候，江延之嬉皮笑脸的模样就收敛了。黎嘉叶随意地瞟了他一眼，他双手环膝，背靠着墙壁，身子一晃一晃的，脸上的神情确实格外认真，那正经的模样倒颇有几分陶醉在音乐会上的样子。
　　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人，他看向她也不奇怪。
　　那双眼睛，瞳色漆黑，像是深夜里缓缓流动的湖水，干净而澄澈，却怎么也不知道这一眼望得见底的湖面下流淌着什么少年心事。
　　他的眼睛，和苏衍阳好像啊。

　　黎嘉叶手顿了一下，慌乱之余不小心弹错一个音节。
　　她尴尬地抿了下唇，过后又觉得自己不用尴尬，反正外行人也听不出来。

　　十点二十，时夏今天的舞蹈练习结束。她收拾好东西，边走边把盘起来的头发放下。
　　教室门口，安晴几个人正在聊天，见她出来，招了招手。
　　时夏目光扫过一群人，自然地问：“怎么少了个人？”
　　“你说周予北啊，他今天有事。”路一鸣说。

　　时夏看了苏衍阳一眼，少年正百无聊赖地靠着墙，歪着脑袋，神色漠然地刷着手机，时不时打个哈欠。
　　几个人边说笑着边往前走。
　　苏衍阳和时夏跟在后头。
　　他拖拉着步子，球鞋摩擦着地面，眼睛还是盯着手机屏幕看，手指快速滑动着。

　　“他什么事啊？”时夏憋不住了，问。

　　似乎是讨厌被人打扰了自己此刻玩手机的兴致，苏衍阳摁暗了手机屏幕，眼神才转移到时夏脸上，吊儿郎当地说：“当然是约会去了。”
　　时夏翻了个白眼，看到他那不正经的样子就想抽他。
　　她又耐着脾气问：“那他今晚回来吗？”
　　苏衍阳散漫地笑了一下，语气诚恳耿直：“这我哪好意思问。”
　　“嗯，你大爷的。”
　　时夏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苏衍阳关掉手机前，她分明看到了他正在刷一个女生的朋友圈，那张自拍上熟悉的脸，分明在不久之前刚刚见过。
　　既然这样，那她也不好意思告诉苏衍阳他手机屏幕里的这个女生就在这栋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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