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弟不能留

　　流萤一般在夜晚，无风的时候出来的多。
　　去年，赵缨彩和程钰去抓了满满一瓶，哪知到了第二天早上，全都死在瓶子里。
　　害她大哭一场。
　　今年，她只是去观赏流连，不做去年同样的蠢事。

　　晚膳时，爹娘和姐弟两人同桌用膳。
　　夫妻俩对吃食都不是很在意，所以，晚膳的大都是按照子女的口味来安排，特别是赵缨彩。
　　等到上满一桌菜，赵缨彩的兴趣并没像中午招待程钰那般高，她一心想着要去扑流萤，没等饭菜上完，随便吃了点，起身就要走。
　　赵清让一把拉住她，“夜间在外，孤男寡女我不放心，有弟弟跟着，我才许你去，不然···”
　　赵缨彩心道，有他跟着才不安全，可看到父母俩如果不答应，便把她吃掉的眼神，只好应允。
　　赵缨蛰嘴角上扬，机会，可不是自己争取的，是它自己要来的。
　　可见，当一个孝顺乖巧的弟弟，是多么的重要。

　　*
　　两人约好的地点在京城南门外的小溪边，四周有成片的小灌木，流萤出现的概率很大，也会很多。
　　程钰也是个讲信用的，他午晌后便到了，一直和小厮春卷在马车边蹲守，直到赵家姐弟的马车姗姗来迟。
　　三位主人，还有跟随和小厮丫鬟一行三人，太阳落山时，便遇到一拨同样目的人。

　　为首的便是眼睛几乎杵到天上的王云溪，身边还有一位赵缨蛰的待捕对象—兵部尚书向进的嫡女向淑雅。
　　一粉红一浅碧，走在最前面，红绿相宜，也算是两个绝代佳人。
　　一行众人，有说有笑朝她们这边而来。

　　赵缨彩一心等流萤出来，此刻正坐在河岸边，和程小二比猜拳，谁赢了便在头上簪根茅草。
　　程小二头上，已经簪了两根。摇摇晃晃的，煞是滑稽。
　　她出门在外跟随的一直都是丫鬟红花，一来红花机灵，比如现在在小姐手边，已经摆满她采来的茅草。
　　二来她记性好，爱八卦，会结交人。比如现在走过来的一群人，谁是谁家的，谁和谁有过节，谁家老爹又找了妾等等，只要京城有的，就没她红花打听不到的。
　　此刻，她正在小姐边，把出现的人，全都捋一遍，方便小姐及时应对。
　　该行礼的，立刻行礼，不被对方指责不懂礼数。
　　该傲慢应对的，便也学对方，抬起下巴装没瞧见。
　　总之，进退有礼，张弛有度。
　　“小姐，兵部尚书嫡女向淑雅来了，您没和她打过交道，要友好。其他人···”抬眼扫一圈，“都是上次在霜园见过的。”
　　“嗯，好。”赵缨彩站起，习惯性地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娉娉婷婷上前，朝向淑雅行礼，“向小姐好。”
　　“你可是归宁侯府小姐？”亲切上前，捏住她的袖子，巧笑嫣然，“前日去六皇子府做客，他还打听你来着，今日可巧见到了，你这是···”
　　赵缨彩轻哂：故意提及六皇子李珩，敢情是在炫耀呢。
　　我死命不要的，竟然是你觉得很好的。
　　她的膨胀感油然而生，朝她勾腰的弧度，肉眼可见的变小。
　　尚书嫡女，也不过如此。

　　向淑雅哪里懂得她心里的花花肠子，往她身后环顾一圈，眼神在程钰脸上停留一息后，便转向一身白衣，手里正摇晃青草的赵缨蛰。
　　“这位是···？”
　　“我弟弟，才回不久，没见过什么世面，向小姐勿怪。”赵缨彩像老鸨般，直接将赵缨蛰推出来，“去，给向小姐好生见礼。”
　　赵缨蛰看似随意，其实正中下怀，猎物来到，提前打好窝子，岂不是更有利？
　　“缨蛰见过向小姐。”眉目低敛，垂首一侧。
　　姑娘们不喜欢太主动热情的，保持神秘和矜持，是钓女人的第一步。
　　在南蛮时，他的大儒曾经教授的驭女之术。
　　他一直记得。
　　不过，遇到赵缨彩这样脸皮厚，毫无章法的，这一招好像便不是那么奏效。
　　想到此，他偷瞥了眼名义上的姐姐，见她神情淡淡，便知眼前这位小姐，她并未真正恭敬和喜欢。

　　王云溪过来，一改前几日的高调跋扈，疏淡客气打过招呼。
　　见她今日这般懂事，赵缨彩便决定，今日不再难为她。
　　一行人，面和心不和分开之后，赵缨彩继续和程小二划拳簪茅草。
　　赵缨蛰无所事事，见那群红男绿女去了对岸，他疏懒地伸直大长腿，在赵缨彩的后面，用青草编了个乌龟，偷偷放进她裙腰上系着的绦子里，暗暗捂嘴偷笑。

　　流萤在天色完全按暗下来之后，从一两只开始，接着是一群，然后是漫天，晃晃荡荡地在溪丛间飞窜扑闪，赵缨彩兴致极高，追着盯住的一两只跑，边跑边笑。
　　红花和春卷从马车上翻出灯笼点着，一前一后，跌跌撞撞跟上她的脚步。

　　程钰和赵缨蛰本来是陪她玩，两个男人便看她到处乱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说着说着，说到了自己以后要做的事。
　　程钰学问不好，武艺却还行，他父亲程文庸给他谋了个京城兵马司的校尉。
　　下月便开始上值。
　　这官职，虽说是最小，却只要运气好，能力强，上升却很快。
　　他大哥程诚的好友郭子兴，便是现在不到三十岁，已经是兵马司总督统，掌管全京城治安。

　　“你会走文举，我知道，你爹老在果儿面前说，你们赵家必须要一文一武，才能保住爵位，你大哥走军营的路子，你肯定是要考学的。”
　　赵缨蛰想起赵清让对他说过，只要识字会算账就成，后来又说让他考科举中进士。
　　两种说法两条路，完全对他的未来没个定性。
　　所以，他也不反驳，沉默以对。

　　他只需要拿到兵部的最新边防布局图，便会全身而退，哪里管得了赵家的保爵计划？
　　不置可否地笑笑，赵缨蛰将放在他们这里的灯笼，示意小厮松林挂在不远处的柳树干上，方便不远处的姐姐看的更清楚。
　　这位姐姐，已经相处半年，如果真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离经叛道。
　　让他很是觉得···可爱又可气。

　　玉色裙摆在溪边飞舞，上窜下跳的声影，清脆悦耳的笑声，活像一盏点燃的仙女灯。
　　风姿绰约，耀眼无双。
　　“我且陪她去抓几只玩玩。”程钰站起，飞扑而去。
　　赵缨蛰捻起一根倒伏的茅草，用指尖掐去上段细细的草籽，眼神瞟向对岸那群权贵顶端的青年男女。
　　她们，是不屑和他这位姐姐玩的，眼神里的那种揶揄和不屑，完全不需掩饰。
　　那位始终坐在中间的浅绿色声影，便是他三日后的目标，他提醒自己，要多留意一些。
　　可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那位正疯癫欲狂的姐姐。
　　真是聒噪的让他头疼。

　　忽地，一声尖叫传来，接着她猛地跳起，裙摆在暗夜中划出弧度，她几乎趴倒在程钰的背上，像个正在攀爬的乌龟。
　　程钰一个踉跄之后身形稳住，牢牢将赵缨彩背着逃离那片区域。
　　红花和春卷的灯笼好在还牢牢在手上，主仆众人，迅速逃离。
　　赵缨蛰倏尔站起，朝姐姐走去。
　　“有人，好像是死人，一动不动，脸上白惨惨的···”

　　赵缨蛰呆怔片刻，“松林，去叫南门守城兵士来。”
　　“春卷，也跟着去叫兵马司的人来，他们也能管。”
　　赵缨彩仍然还在程钰背上，瑟瑟发抖。
　　赵缨蛰实在看不过眼，托起姐姐的腰，“下来，你以为你是羽毛？”
　　赵缨彩被吓傻了，任由他将她抱下来，“红花，带小姐先回马车，咱们要等官兵来问完话，才能走。”
　　惊魂未定的主仆走了。

　　对岸的人见形势不妙，就要散开。
　　程钰焦急叫喊，“你们且先留下来，做了证才能走啊。”
　　“我们又没去那边，为何要留下？”
　　“走吧，不理他，赵缨彩的狗腿子一个，丢了程家的脸。”
　　喁喁之声传来，最后还是被程钰听见。
　　“谁说的？给爷我站出来！老子是狗腿子碍了你屁事？滚出来，不出来，别怪我无理！”程钰气势汹汹过去，将唯一的那条路拦住，昂首挺胸，气势十足，“我们不能走，你们也休想。”

　　赵缨蛰双手抱胸，冷眼瞧向对岸。
　　“等一会吧，作证也是应该的，毕竟死了人，是不是？”向淑雅语调平静，并无一丝丝的恐惧和意外。
　　大家没在吱声，乖巧站在一起。
　　唯有门神样的程钰，依然目空一切，气愤难平。

　　守城门的官兵先到，作为第一个发现的人，赵缨彩当仁不让，被隔离开来问话。
　　等到兵马司的人来到时，现场已经点了好几盏大灯笼，流萤们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兵马司来的正是巡查到此的总督统郭子兴。
　　程钰回来，悄悄得意地，“我刚才是故意的发火的，要不然她们都走了，谁替我们作证？”
　　“猜到了。你一般不会那么凶，除了上次和我故意打架外。”赵缨蛰淡定地回。
　　程钰讶然微张的嘴巴，半天都没合上。

　　赵缨彩被程钰牵着，颤颤惊惊走到现场，“我们抓流萤时，我就觉得脚底一滑，等我低头一瞧，便看到他的脸，白惨惨的，像抹了好多粉的戏伶，后来我们就跑了····”
　　郭子兴长得魁梧，五官分明，黑黝黝的大脸庞上，两个亮闪闪的眼睛，透着精明和威严。
　　“你没动手摸？”
　　“大人，我小姑娘家，干嘛要去摸一个死人？”赵缨彩急的跺脚，“我跑都来不及。”
　　“可他短褂上衣衣角，卷在裤腰上，分明是有人在他身上找什么东西。”
　　“那也不是我。”赵缨彩翘起嘴，不服气嘟囔，“大人说话要讲证据。”
　　面对她的娇憨，郭子兴完全不为所动，仍然一板一眼地，“以前就有你这样的小姑娘，杀人是一刀一个，眼睛都不带眨的。”郭子兴怼她，冷瞥一眼，转身去问对岸那一拨人。
　　赵缨彩气的扯帕子，朝郭子兴点头哈腰的程钰，狠狠踢了脚他的屁股，“程小二，你有点骨气好不好？”
　　见郭子兴回头瞧她，她也不怵，故意大声地，“这就是你以后的头儿？这么坏，你别跟他了。”
　　“不成啊，我爹已经打点好，我不去的话，棍棒都是轻的。”程钰抓她手，安慰，“例行问话，都是这么问的，你别往心里去。”

　　赵缨蛰一直在一旁，有兵士问他，他便如实陈述，语气平缓的好像是在聊家常。
　　那位死在灌木丛的男人，到底是谁，为何会实在那里，他一点都不关心，他只是好奇：这里离城门这么近，杀他的人，怎么就没把他藏好呢？
　　是来不及，还是故意？
　　对面那群人里，都是惊慌失措，害怕至极的模样，唯有那位向淑雅，好像一直保持波澜不惊。
　　不愧是兵部尚书的女儿，死人大概见的太多，所以习惯。

　　两队人马总算问完。
　　郭子兴带着死尸和手下走了。
　　程钰也坐上马车，带着春卷回程府。
　　赵缨彩显然是还没回神，赵缨蛰上了马车，她还在把手里的那条帕子不停搅动。
　　直到帕子成了一根棍儿。
　　“没事，又不是你杀的。”赵缨蛰故意挨她近一些。
　　"可那个该死的领头，说见过像我这样杀人的姑娘。"大腿紧缩，帕子掉在地上，她都没发觉，悻悻然，“以后等我见到他，整不死他。”
　　赵缨蛰替她把帕子捡起，又放在她腿上，“人家也没说什么，你怎么还这么大气性？”
　　“要你管？”想到什么，瞬间一脸猥琐笑，“弟弟，你给我争气点，当个大官，让我也耀武扬威一回可好？”
　　赵缨蛰懒得理，闭上眼睛打盹。
　　赵缨彩把帕子扔他脸上，掀开车幔，手掌托腮，瓮瓮地，“我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回啊？我好想大哥···”
　　赵缨蛰睁开眼，把她搂过来，毫无感情地敷衍安慰，“弟弟也不错，不要想大哥。”
　　“就你？”睨他一眼，放下车幔，“我还不如指望找个好丈夫。”
　　他不回嘴，伸手在她背后，从绦子里拿出已经被压瘪的草乌龟，“姐姐，这是我送你的，你可要好好珍惜。”
　　赵缨彩的愤怒再次爆发，绣鞋踩在他鞋上，还咬牙狠狠转了一圈，“我乌龟，你才是乌龟，龟儿，小龟子······”
　　赵缨蛰面对她的咄咄逼人，也不生气，只是幽幽道，“看来姐姐心情好多了，有力气骂人了。”
　　话音落定，又挨一顿胖揍，揍得他眉眼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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