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弟不能留

　　赵缨蛰在树杈上反复横跳腾挪，不到一会儿，袍摆里已经装得放不下才下来。
　　滚落一地的石榴，被程钰兴奋地收进袋子。

　　那些没摘到多少石榴的世家子弟，眼睁睁瞧着最后来的人，反倒最先走。
　　那眼神，羡慕，嫉妒，还有恨，几乎蹦出眼眶子。
　　可赵缨彩高兴不起来，右脚崴了，脚踝有些痛。
　　她再次望向罪魁祸首。
　　可看到满袋子的大石榴，她告诫自己：忍。

　　将石榴分为两袋，一袋让程钰的小厮春卷提上，一袋被赵缨蛰带着，两边告辞回家。
　　临近正午，折腾过后的赵缨彩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地，像个不倒翁，最后，落在赵缨蛰的肩膀，总算安稳。
　　就这样，直到马车停在家门口。
　　门口吵吵嚷嚷的，赵缨彩只听声音不用看，便知道，她那娘亲从娘家杀回来了。
　　至于原因，她瞥了眼端坐身旁的人，“你先进去，我来搞定她，算是对你救我的回报。”
　　赵缨蛰面不斜视，带上袋子，下了马车。

　　沈清涟在门口，任凭赵清让弯腰勾头，谄媚地说的唾沫横飞，还是不进去。
　　凭空冒出来个儿子，任谁心里能舒坦？
　　一气之下，跑回娘家，本指望赵清让上娘家门，负荆请罪，接她回来。
　　哪知一等再等，人影没见不说，听说没她镇家的归宁侯府，还弄出了一系列的笑话。
　　这其中最让她揪心的一件，便是六皇子亲自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女儿截进马车，说了几乎半个时辰。
　　赵清让那老厮，她可以不管，可自己的心肝女儿，那是她身上真真切切掉下来的肉，她岂能坐视不管？
　　沈清涟拿出大刀阔斧的决心，在家门口等女儿归家。

　　赵缨蛰淡定从身边飘过，沈清涟不由呆怔。
　　这冒出来的小儿子，鼻子、眼睛、脸、身材、气度，哪有一点赵请让的样子？
　　比年轻时的归宁侯，不知要俊上多少倍，便连头发丝，也是比不上。
　　她有点发怵，见他走过，也没顾得上翻个白眼，以示不屑。
　　这把火，无疑便烧到正在和小儿子说话的归宁侯身上。
　　“你个没良心的，有了俊儿子便不要女儿的，是不是？你且等着，我带女儿回娘家去。”说罢到马车，欲拉女儿下来。
　　赵请让岂会愿意，肥硕身材瞬地横在马车前，低声下气地，“姑奶奶，先进府，免得旁人看了笑话。”
　　赵缨彩踩杌子下马车，蹙起柳眉，一句话都不说，拉住娘亲的手便往府里走。

　　不争气还扯后腿的亲娘，全京城除了归宁侯府，找不出第二个。
　　面色不虞的她，沈清涟丝毫没去在意。
　　她正喋喋不休地和她女儿一板一眼地掰扯，“果儿，果儿，六皇子找你作甚？是不是你娘我快要当上皇家丈母娘了？如若那样，你一定要给你表哥谋份好差事，知道吗？”
　　见她不吱声，沈清涟继续，“皇家丈母娘，是不是有资格参加每年元旦宫里大聚会还有初一祭天大典？
　　那我得好好做几套衣裳了，哦，不对，宫里会按礼制给我发礼服的，既然穿礼服，那首饰不能太差，我得把我压箱底的首饰盘点一番，不行，那些都过时了，得要重新打制才配。······”

　　总算把她哄进府，赵缨彩做了个手势，赭红色的大门，瞬即关闭。
　　“说完了吗？口渴不渴？秦嬷嬷，给夫人看茶。”依然一瘸一拐就要离开。
　　沈清涟总算回过神来，轻啧，“我女儿真不愧是我生的，把我哄回来就不管我。”
　　“这也是你的家，母亲。”冷睇一眼，叉腰道，“希望您不要在外面给我们归宁侯府丢人，我还没嫁人，大哥也还没娶亲，现在家里又多了个小儿子。”
　　转向已经跟进来的赵请让，“您们二老要闹，也要顾念一下我们下一辈人的脸面才好。”
　　沈清涟和赵请让，面面相觑，在苦涩和尴尬过后，最后，相拥离开。

　　赵缨彩苦闷沐浴，苦闷让绿芽给自己已经肿胀的脚踝抹跌打油。
　　又苦闷地去隔壁院，准备用石榴泄愤。
　　哪知，赵缨蛰不在屋内。
　　只隐约传来水声。
　　显然，也是在沐浴。

　　苦闷的赵缨彩，无聊的把摊在书案后的那张纸给抻平，又在上面画了个没龟壳的乌龟，软趴趴地，在岸边，瘫开四肢晒太阳。
　　见他还没出来，她又画了个仙女，水袖长舞，伸出对岸来，调戏这软趴趴的乌龟。
　　她越画越起劲，在仙女边写上‘我’，在乌龟边写上‘小棍子’。
　　拿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她在他床上睡下，苦闷总算散去了些。
　　有软底鞋的啪嗒声从净室里传来，赵缨彩迅速故意把那张纸摊开，放在脸上，佯装睡着。

　　哪知，等了好一会，并没有人走来。
　　她拿开纸，只见赵缨蛰吃穿了一声银白色中衣，坐在书案后看书。
　　见她起来，眼睛从书后投过来，悠叹道，“姐姐也要有些避讳才是，男人的床，哪能随便睡。”
　　“你是我弟，我怎地不能睡？我就要睡，就要睡！”才卸下的闷气，再次蹭地往外冒，她再次瘫倒在床，手脚并用，把整齐铺叠的被子扯的乱七八糟。
　　一股脑下来，还觉不解气，又把被子往地上一扔，朝门外大喊，“拿壶茶来。”

　　绿芽慌不迭进来，左右摇晃的赵缨彩，夺过茶壶就要往被子上倾倒。
　　绿芽噗通一声跪下，泫然欲泣，“小姐，不可啊小姐，小公子没了被子，今晚怎么睡呢？”
　　“无妨···”放下书本，赵缨蛰慢悠悠地，“横竖咱们家不讲那些个，我今晚和你小姐睡，左右不是外人，倒也不是不行。”
　　“你敢？！兔崽子，哧···”没注意，脚踝一阵抽痛，她倒在地上的被子上，眼泪直流。
　　绿芽正欲伸手去拉，被赵缨蛰制止，“去叫大夫来，赶紧。”
　　绿芽慌乱退出，临走前，还不忘将茶壶带了出去。

　　赵缨彩疼的冷汗簌簌往下掉，不住哀求正在上首，抱胸斜睇她的人，“弟弟，我的好弟弟，你行行好，把你姐姐弄起来吧，这般模样，如若被大夫瞧见，姐姐我怎么做人？怎地找到好婆家？”
　　伸出双手，做要被抱的姿势。

　　“你确定要我抱起来？”围着她走了一圈，“可我床上没被子，怎么办？”
　　“好弟弟，抱我去我那屋，我有被子。”
　　“······”摆出最柔弱的模样，赵缨彩抖动手腕，“来嘛，好弟弟，我的亲弟弟，赶紧的，赶紧的。大夫马上就要到···”
　　这声调，这姿势，这词语，不让人想歪，都好像不可能。
　　赵缨蛰暗叹气，为了大家的面子：忍。

　　一股幽香传来，是茉莉花。淡淡的，好闻中带着蛊惑。
　　赵缨蛰努力做到眼不看，心不动，大摇大摆地，把赵缨彩送回她的院子。
　　沿路，丫鬟小厮的眼睛，每个人，都是嘴巴微张，眼球鼓起。
　　“看什么看？他是我弟，没见过吗？再瞧，我刺瞎你们的眼。”大义凛然中，底气好像不是那么的足，“小棍子，别怕，姐姐我脸皮厚，你且走快些。”
　　“姐姐你脸皮是够厚的。”　径直入闺房，把她放在浅紫色纱幔帐中。
　　“弟弟，谢谢你。”　伸展来拳头，把那张已经揉成一团的纸，“还给你吧，我以后再也不画了，这是我的报应。”
　　赵缨蛰面不改色打开，“我没龟壳的样子，想必你很向往。”
　　赵缨彩浅怔，捂住被子乱笑，如鸟叫般清脆。

　　*
　　夜深，赵缨蛰吹呼哨。
　　近随来的不是泰山，是瘦弱的几乎只剩排骨的华山。
　　没顾得上寒暄其他的，他直愣愣吩咐，“兵部尚书有位女儿，孤想来一场英雄救美，你们且去安排吧。”
　　华山机灵，试探性地问，“主子想要亲自打入尚书府内部？和向进攀上关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孤我等不了那么久。”
　　华山像道闪电，迅速隐去。
　　**
　　脚踝扭了，赵缨彩开始了被喂猪般的日子。
　　沈清涟委托她的陪嫁丫鬟绿豆，不断地去厨房，这顿是炖猪蹄，下顿必是牛骨汤。
　　真正将吃哪补哪的精髓，落到实处。
　　三天下来，赵缨彩明显感觉襦裙的胸口紧了，腰身的绦带也系的不那么好看了。
　　当赵清让从河里钓了三只乌龟回来，给她熬汤时，赵缨彩故意憋坏，让绿芽去叫弟弟过来一起喝汤。

　　三天没见，赵缨蛰一如既往，摆起臭脸，就连简单的一句问候，都吝啬给她。
　　赵缨彩为了更好的捉弄他，一个字：忍。
　　“小棍子，你受苦，姐姐我特意给你留的乌龟汤，你多喝点。”
　　赵缨蛰哪里不懂她这阴阳怪气的话，可有奴仆众多，他只能假装不懂，端起瓷碗，拿上瓷勺，便开始喝汤。
　　“弟弟，有没有瞧见龟壳啊？乌龟的衣裳，都被你姐姐我撕碎后，嚼的吃干净了。”
　　“姐姐可真有本事，龟壳那么硬，也不怕噎喉”。放下瓷碗，拿帕子擦擦嘴，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塌上的人，“弟弟我不吃龟壳，光吃肉，也是可以的。”
　　咳咳，赵缨彩瞬间脸红，一甩手，“走吧，走吧，好好温书去，归宁侯府还靠你们撑起。”

　　赵缨蛰反倒不走，摒退众人后，屋里只剩姐弟两个。
　　“姐姐怎地害羞了？我可是你亲爱的弟弟···”
　　双手过来，浅笑间，就要揽肩。
　　“可别，弟弟。”赵缨彩吓得直往矮榻里面躲，“读书为重，叙话还有的是时间。”
　　“···姐姐···”
　　软腻温甜，眼尾上挑，这副模样的弟弟，让赵缨彩大脑空白。下意识脱口而出，“去吧，姐姐我乏了，小棍子还是多读书的好。”翻被上身，把自己裹成蚕蛹。
　　赵缨蛰手扶门框，冷凛淡笑，昂首阔步，走出闺房。
　　姐姐，其实脸皮薄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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