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浪人

　　【东帝国，荒谷海滩】

　　他已经没有了时间观念。

　　来自大海深处的浪潮冲刷着他哀伤面庞上的血迹和十字的刀伤，冲洗着破碎的船片和裹着黑布的残体残骸。

　　他坐下来，用碎布条包裹了汩汩流血的伤口。

　　从很久很久以前起，生活只剩有……流浪，杀戮，流浪……

　　【东帝国，杀戮街】

　　百里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元宵节的红灯笼和结坠挂满了街坊和鲜红的楼台，映照着人们喜庆欢乐的面容，清冷的风束吹动灰云吹起月上的红晕，如同朦朦胧胧的血污。

　　按照指示，他和其他身着黑衣的人一样站在街道边各个旧楼阁的灰尘满目的窗棂前，在阴冷的夜风中默默看着下面街道上游走玩赏的东帝国秘密请来的“客人”。客人们穿着华丽的红色锦袍，挂满珠宝玉石，看来不是帝国高官就是富家公子。

　　百里他们要做的，是成为东帝国十字武士前的第一件事。马上，他们将执行一个伟大的暗杀任务，完成考验，然后成为他们梦寐以求的十字武士。十字武士是东帝国的秘密军事组织，代表着全国最强的武者力量。只是……

　　街道上歌舞升平，“客人”痛饮狂笑。元宵节之夜充满了诡异的欢乐。

　　突然间一枚红玉酒杯坠碎在对面楼阁灰色的砖地上，刺耳的脆响穿过街道上喧嚣的人群，刹那传遍寂寥的夜空。长街上月光狡黠的消失了。

　　百里明白那是上级的暗示。

　　是时候了。

　　从楼阁到街区，阴森的黑暗人影和银白的刀锋霎时铺满天地，如同黑龙白蛇在天地间游窜。

　　愤怒而无奈的咆哮，妇孺凄厉的惨叫刺入百里的耳膜，红色的黏液渗入突兀的地砖或飞溅到他的脸上，红灯笼的烛泪掺杂了血腥的雾珠涂上他的黑衣……与其说是暗杀不如说是屠杀。

　　那些沉浸在欢乐中的“客人”，在耀眼的刀光中惊骇四散，无以言明的恐惧爆炸般充满了街道。

　　眼前银光一闪，如同银白的月光突然洒在眼下。几秒后，任何恐惧的声音都消失了。整座城陷入一片死寂。

　　腥臭的碎尸和血浆铺满了杀戮街。

　　在所有参加这场残酷考核的刺客当中，只有一个人会活着走出去，而他就是十字武士的人选。

　　不久后，血腥的场面会被秘密处理，新的居民会被帝国官兵迁移到这里，新的欢愉会一无所知的滋生在这红透的灯笼街上。

　　只有一个人有权利守护这个秘密。

　　【东帝国，荒谷海滩】

　　百里躺在长滩上眼神一直定格在那个冷漠无望挣扎和充满遗忘的时刻。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没有了右臂，再不必看到臂上生长发芽的梅花印。然而他无法消除右脸的十字刀疤，他看得见海水中浮动的痛苦面庞。他闭上眼睛捧起苦涩的海水到面前，这时哭喊声尖锐入耳银光黑影红色溪流疯狂闪现在脑海。

　　他唯有睁开双眼。

　　他唯有看着海水中浮动的痛苦面庞。

　　每年都有数十名黑衣人丧命再杀戮街的考核中。

　　每年都一上百名“来客”被当做考核的牺牲品秘密绞杀在如梦似幻的元宵之夜。

　　每年都只有一个人成为新的十字武士。

　　直到那一年……

　　他用灰色烂麻捆绑起银色长刀，用左手将它捆在背上。

　　这就是那一年。

　　这是那一年的元宵节。

　　【东帝国，龙断镇】

　　这年元宵节，当另一个无为人知的秘密地点正在进行今年的十字武士考核的时候，他接到的红玉令牌上镌刻着一个新的暗杀任务：杀光龙断镇上的所有人，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十字浪人执行任务从来不需要了解理由。

　　他被独自隐藏在镇上街道的昏暗角落，透过黑色眼巾他能感觉到隐隐约约的红烛火，他听得到附近每个人的呼吸声，甚至觉得看到了谈笑间喷出的雾气。

　　只需要他一个人。只需要他以黑色的衣着行走于心室完全的黑暗。在听到红玉杯落声音的时刻抽出腰间佩戴的致命的银光，去执行这次的任务，“杀光……”

　　因为他是右臂上梅花最多的十字武士，它们就要绵延上他的咽喉。梅花印相当于他们的勋章，象征着实力和荣耀……还有冷酷。

　　“……杀光所有人。”

　　眼前银光一闪，如同银白的月光突然洒在眼下。一人一时间他完美执行了全体的暗杀，惨叫取代了所有呼吸声，即便是木桶里哭泣的幼小的气息。他感觉到如瀑的鲜血融于楼阁上的灯笼和红色柱柢——只剩有这种重复了十年万遍的直觉。

　　血液红酒铺满桌流满地，笑面伏死桌上。

　　冷风抛起地上的枝桠，落在血蒙蒙的的冷井里，血凝成薄冰覆盖在已经腐烂的枯树叶上。

　　最后一次呼吸消失于刀骨相切声中,整个镇只剩他一个。然而周围出现了上万次每秒的呼吸声，随着声音的拓近他感觉到如海潮般的杀戮渴望，敌人的和自己的……

　　他终于明白……

　　“那个客官每个元宵节晚都会来这里买一壶红豆酒，留下半壶，午夜释刀而饮……”

　　“可是今年，直到这一刻，他都没有回来。”

　　他终于明白，所谓的“杀光所有人”还包括自己呢。

　　当这种血的渴望全部被疲倦代替时，他摘下眼巾看见惨白的朝阳和云霞还有他黑衣上的百道刀伤和濡濡流出的滚烫的血。他觉得双腿难以支持，痛苦的跪倒，将银红相错的长刀丢在浸血的草丛里。

　　山丘，街口，驿站，死树，河水，无声不动。

　　他看的见，他不愿看见的，他摘下眼巾在清晨的曙光下看见的，比遮眼闭目的上万次挥刀更痛楚的黑色的暗红---- 断体残骸破甲烂剑白骨红颅堆满山丘街道铺满驿道挂满所有死树个幸存枝桠流入河口。

　　这些是刚刚死在自己刀下的帝国军队吧。

　　他又吐出一口血，血脂挂满他的下颌。

　　他已经不需要询问什么。他早已预料，本以为可以避免的。他吐着血哈哈笑起来，想起在客栈留下的那半壶红豆酒。

　　“那天血色的雾气笼罩了客栈外的夜晚，当我项下冰凉时，我似乎看到他回来，释刀而饮了……”

　　【东帝国，枯水驿站】

　　两个客官正在吃饭。

　　“知道吗，皇帝被刺杀了呢，大将军要暂时行使皇权。”

　　“早知道了，是在那个叫龙断镇的地方吧。”

　　“是啊是啊。这一天终于来了，我明天就离开这里，否则太危险了。”

　　……

　　【东帝国，边境城市】

　　时不时眼前突显黑幕银光，时不时左手拔刀了结一切，时不时他伫立在大海前带着空荡的滴血的右袖听寂静中的海鸥鸣和潮汐声，这就是他的流浪生活。

　　十字武士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在对所有十字武士追捕的当中他是最后的活口。

　　百里杀了皇帝，马上内内外外新的战争就要爆发了。现在他只有在被利用之尽无比竭力的抵抗一个十字武士的被终结。无声呐喊无声叹息，只是带着一把银刃，沉入永远的流浪。

　　流浪，杀戮，流浪，直到没有标度的岁月尽头……

　　又一天的逃亡生活来到黄昏，他从海滩来到边境城镇，更一件单臂衣饮一壶红豆酒望一眼灰天一片青云的蔓延。边城外，梅花落尽。

　　这时客栈楼阁上只有他一个人，把银刀插在楼板上，提起一壶烈性红豆酒，渐渐醉倒桌上，红豆酒被打翻，铺满桌流满地沾满刀。

　　有人说，重复麻木岁月终有终束其重复性的一刻。那时，他醉生梦死地伏在桌子上。

　　迷醉中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右手又拿起银色长刀，回梦冷风吹动的的杀戮街上。他仿佛看到无数刀光剑影在天地之间血肉之际飘然划过……

　　眼前银光一闪，如同银白的月光突然洒在眼下，然后他感到一阵若隐若现的剧痛。

　　“终于结束了啊……”

　　他苍白地笑笑，再也不必看到那个挣扎的痛苦的面庞了……

　　昨夜风兼雨，

　　帘帏飒飒秋声。

　　烛残漏断频倚枕。

　　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

　　算来一梦浮生。

　　醉乡路稳宜频到，

　　此外不堪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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