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

　　萧择益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又将手中的那件衣服朝乐绥递了递。

　　乐绥扶额：“我不穿粉色，太扎眼了，俞伯韶才会穿这种红呼呼的颜色呢。”

　　萧择益对此可是积怨已久了：“我早发现了，你那个师父和梁王妃给你置办的衣服都灰扑扑白花花的，你尚且没有拜入道门呢，小孩子家家的穿得那么素做什么。”

　　这句话不知怎的就打动了乐绥，他拿着衣服乖乖去后堂换了。

　　换是换了，出来的时候却显而易见地有几分羞赧：“哪有穿这个去人家家里吊丧的？”

　　萧择益十分满意：“确实是好颜色，”也不知道是夸人还是夸衣服，转而又说，“这是叫你拿着去河西穿的，凉州苦寒，只怕衣服都粗糙，养不了你呢。”

　　乐绥刚要辩驳，萧择益已又递过来一件月白色的袍子：“时候不早了，我们早去早回，今天就在城里找个客栈住下，明天就能到凉州。”

　　这次乐绥换好了衣服出来，就看到萧择益也换了一身新袍子，这本没什么，毕竟这三天来乐绥也没见到萧择益更换外衣，然而，“你这衣服怎么和我的一样？”

　　萧择益边给店家付钱边笑：“你这件衣服是月白色的，我的是玄黑色，又怎么会一样呢？”

　　他这话倒是没错，两人衣服颜色确实不同，但是布料、纹理、和剪裁则一模一样，这一同穿出去反而比颜色完全一样看起来更古怪了些。

　　萧择益付完银子，拎起他给乐绥买的一大包衣服，见乐绥表情还是不对，走过来扶住他的肩膀往外走：“你准备一会怎么向叶、于两家人介绍我们二人？”

　　乐绥蹙眉：“总不能说我是梁王公子吧。”

　　萧择益赶紧点头，同时把他扶到马上：“所以啊，你得说，我们是兄弟二人，在虹梁时曾蒙叶、于两位大人照顾，听闻噩耗之后特意来家中吊唁。”

　　乐绥皱了皱鼻子：“你说吧。”

　　这说谎话的事萧择益自然不会交给乐绥来办，但他说起这个实在是有其他打算：“我们既然是兄弟，自然要有些证据，不然谁会相信我这么个糙汉子会和丰神俊朗的小少爷是兄弟俩呢，这么说我们是不是应该买两件相似的衣服？”

　　萧择益说乐绥长得好看，实则节度使在河西也算得盛名在外，只是萧择益眉目凌厉、轮廓深邃，而乐绥更显清秀，若单是站在一处确实不容易让人联想到是亲兄弟。

　　乐绥看着前方萧择益牵着马的背影，良久笑骂了一句：“鬼话连篇。”

　　从来没听过去谁家吊唁，人家要刨根究底地问来人是不是亲兄弟的。

　　两人从裁缝铺出来，先找了下客栈搁置下东西，这才朝叶、于两家而去。

　　路上乐绥才得知，叶、于二人不仅是同乡，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当日二人同榜登科，后来又兜兜转转到一处任职，一时还在当地传为佳话。

　　谁知不过是数年光景，便因几人的一己私利而致两人双双殒命。

　　两人先就近去了于家，乐绥甫一进门便遭一个幼童撞到腿上。

　　萧择益一把将孩子的肩膀按住：“这是跑去哪？”

　　小孩儿听他如此熟稔的语气还以为是熟人，抬头看看脸却又不认识，颇有几分无措。

　　“还乱跑，叫人逮住了不是？”孩子的母亲两三步追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剪香烛的剪刀，见到他们二人皱眉道，“你们是什么人？却未曾见过。”

　　萧择益便按他们二人方才商量好的说辞跟孩子母亲说了。

　　那女郎这才将手中剪刀掩在身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婢女急忙上来接过剪刀，女郎将两侧的头发朝耳后掩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霎时温柔了：“先夫确实好行善事，难得你们二位还有心来家中，请进来喝杯热茶吧。”

　　而后便转身向屋内招呼道：“阿公，阿婆，有人来看郎君。”

　　里面便传来两声回应，待两人进去却未见人影，女郎道：“我阿公阿婆身体不好，在屋里躺着，客人莫怪。”

　　二人忙道不敢叨扰，各自上了炷香也便离开了。

　　与有一位爽利的女主人打理家事的于家不同，叶康平一生未曾娶妻，叶家也只有他两位高堂及兄弟一家。

　　乐绥与萧择益进门不久便觉出并不受欢迎，斯人已矣，活的人不愿意多提及也是常有之事，两人更是未曾多待就告辞回了客栈。

　　离家愈近，便思乡愈切。第二日一早，两人用过早膳就上马往河西而去，一路不敢休息，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了河西都护府。

　　都护府下人都没有预料到萧择益竟然回来的这么快，两人扣门时府内很是一番忙乱。

　　甫一进门，乐绥便开始四处打量，他自以为动作不着痕迹，孰料萧择益早看到他在身侧探头探脑。

　　等把管家吩咐下去准备晚膳并热水等物，萧择益一把摁住旁边的小脑袋：“别看啦，此时正值秋季，是练兵驯马的好时候，萧择睿和府内大部分家将此刻都在营中，你今天好好休息休息，明天我带你去河西大营玩。”

　　萧择益说的不错，河西都护府果然安静得很，可见确实大多数人都不在府中了。

　　乐绥连日奔波，前一日还耗费了心神，萧择益便也没什么心思带他在府中游逛，两人好好地吃了顿晚膳就各自回房歇息了。

　　值得一提的是，管家给乐绥安排的卧房离萧择益只有一堵半高的院墙隔着，中间甚至还有一个垂花门。

　　乐绥直觉这格局不像给客人住的，只是他甚少在府邸中居住，加之身体乏累，也就没有多做纠结。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乐绥一开门就看到门外耍剑的萧择益，迟疑道：“萧择益？”

　　萧择益看他出来，一把将止戈剑扔给一旁侍从的亲兵，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乐绥面前：“小仙君醒了？”

　　乐绥只觉得一股热腾腾的气息被这人裹挟着直冲自己而来，猝不及防地退了半步：“啊，是。”

　　萧择益便来拉他：“早膳都备好了，让侍女伺候你洗漱，我让他们把饭直接摆到你屋子来，特意叮嘱他们准备了桃花酪，只是他们手笨，做的透花糍不好，因而也就没让他们上。”

　　可算是回到了节度使自己的地盘，他仿佛是憋着一股劲儿，要把顶好的吃穿用度都给乐绥呈上，把京中欠过他的都给他补齐才好。

　　用过早膳，他便着人备了马车，亲自驾着车带乐绥往河西军营而去。

　　刚进营地大门，乐绥只听远远传来一声嘹亮的少年声音：“哥！”

　　乐绥好奇地从车窗探头去看，只见一个半高的少年朝他们的马车跑来，少年身上的颜色鲜亮、圆润、纯澈，叫人见之生喜。

　　前面的萧择益“吁”一声拉停马车，朗笑道：“择睿！”

　　萧择睿疾冲到马车跟前：“怎么还搞了辆车来？车里是谁？”

　　说着就要来推门，被萧择益一把拦住：“没大没小的！这是……”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先听到他弟弟的后话：“可是终于给我找了个嫂嫂？”

　　萧择益立刻闭嘴了。

　　乐绥听不下去，自己把门推开了：“萧二郎，初次见面。”

　　萧择睿大失所望：“怎么是个男子啊。”

　　萧择益一把把手呼到了他脑袋上：“怎么，还委屈你了？”

　　说完就来扶乐绥下车。

　　萧择睿顺着乐绥往车里张望，等看到一个熟悉的大包裹后怪叫一声：“哥啊，我的亲哥，你怎么又买这么多衣服？都说了我很够穿了！”

　　他亲哥这次还真不是给他买的，闻言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子，随口两句就把弟弟打发走了。

　　节度使带了个男人回军营，殷切地带着人四处转悠，往哪里都要亲自给人掀帘子扶桌子的消息不一会就传遍了河西军营。

　　河西节度副使闵晟睿来寻萧择益的一路上就遇到了两三波佯装恰巧路过的士兵，甚至等他找到正教乐绥帮伙夫挤羊奶的萧择益时，还遇到了远远巴望着的萧择睿。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萧择睿身后：“小郎君在这看什么呢？”

　　萧择睿忿忿道：“我哥可没对我这么温柔过，可没手把手教过我挤羊奶，而且我哥这次回来带了那么多件衣服，都是给他的，我一件也没有，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闵晟睿奇道：“小郎君不是一直不喜欢节度使给你瞎买衣服吗？”

　　萧择睿跳脚：“那能一样吗？！”

　　说完恼羞成怒，转身就跑掉了。

　　闵晟睿在原地咂摸了会，萧择益就已经发现了他。

　　只见节度使轻轻拍了拍那青年的肩膀说了句什么，两人一同朝他的方向看过来，而后青年点了点头，萧择益就朝他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两人先互相打量了彼此都还安好，闵晟睿就先发制人：“你不是想让他做皇帝吗？怎么把人带回来了？”

　　萧择益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乐绥，良久说了一句：“我实在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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