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Sleepers

　　二月十二日雨

　　我就像是一个电池中的电量快要消耗殆尽的玩偶，躺在库洛洛的膝头上，昏昏欲睡。

　　“很困？”库洛洛黑得幽深的眼像深渊，“不过，想睡也不能睡呢，”像是想到什么极有趣的事情，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只要能量还没消耗完，你是不能合眼的吧？”

　　我点点头。

　　“今天是倒数第二天了呢，”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最近这么喜欢吃东西，是因为味觉好不容易恢复了么？”

　　他似笑非笑地低头看我，温柔的表情是千篇一律的模式，挂在脸上的表情永远是那一式，虚假的绅士风度：“要不要喝咖啡？”随即又补了一句：“手磨的。”

　　“要。”

　　看见我简直是下意识反应的回答速度，他不禁莞尔：“只有涉及到吃的时候你答话才会这么快，”纤长的手指一把逃出浅咖啡色里的咖啡豆，然后在手里缓缓搓揉，掌心咖啡豆越转越快，突然“噗”的一声脆响，却是以念力将咖啡豆震成碎末。

　　轻轻将粉末倒进白瓷杯里，柔然垂下宛若沉黑色的凤翎一般的长直睫毛，神情认真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濒临死亡，全心全意而不掺一丝其他心意神情，怅然若失之感猛地袭上胸头，不好的预感：“还是跟以前一样。”

　　我脱口而出：“以前的我到底是怎么样的？”

　　“我用‘失落的世界’让你感受到的片段，回忆一下，我再告诉你。”

　　“啊，”我看着他，“你用左轮手枪把子弹通过我射进别人的胸口，”我努力地回想着，“然后我就死了。”

　　库洛洛仍旧是微笑：“你要不要听我对此的说辞？”

　　“……不要。”我莫名地火气上涌，“反正你也是骗我。”

　　“原来如此，”他把冲泡好的咖啡递过来，白瓷杯配上白皙的手指，相同的色彩，“当时你的感觉是什么？”

　　“你是个大骗子！”我用几乎是吼的音量说道。

　　“‘大骗子’？”他似笑非笑：“跟我想象的一样呢。”他啜了一口咖啡，“我的说法是，当初我只能杀你，因为无论结局怎么样，挟持者拉菲斯也会拉着你一起死，而我一定要杀了他，才能出流星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我停下来，等待着的是上百人的围剿。所以，无论怎么样，你都要死，”库洛洛白皙的脸上没有表情，“与其死在他手上，不如死在我手上。”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冷笑道，“这个笑话可不大好笑。”

　　“我没有骗你，”他的姿势极端优雅，“信不信由你。”

　　“我不会相信你。”我握紧了咖啡杯，指节发白，“你骗了我，而我也不可能再相信你，有了当时的行动，你就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

　　他猛地抬起头：“你想起来了？”

　　“还没有，”我皱着眉在咖啡里加奶油，太苦了，浓稠的奶油简直倒不下去，需要用小勺子挖出来，然后在热咖啡里轻轻翻搅，“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而我也不想想起来，因为下意识地感觉到知道后的第一反应可能是操家伙揍你。”

　　“我没有那个心理准备，”他回复平常的表情，“是因为我根本想不到你会复活。”

　　“错了，”我摇摇头，“不是复活，是改造，”我吮了吮变得甜稠的咖啡，“我早就没有了心跳，是活死人一个。”所以根本不算复活。不过也差不了太远。

　　喝完咖啡，是真正的昏昏然了。天色已晚，库洛洛柔和的侧脸看上去像远处的山峦，跌宕起伏。
　　“睡一会吧，费佳，”他笑着，“放心，我不会在梦中把你杀掉的。”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所担心的是，支撑着我的力量，真的所剩不多了。

　　闭上眼睛，只要我不睁开眼，世界就不会醒来。

　　…………

　　再度睁开眼，眼前是昏暗的房间，狭窄的空间里是人的气味。

　　下床套上鞋，粗糙的鞋面磨着脚底，生痛的感觉。

　　库洛洛不见了，他不见了。

　　不用想，不用找，我都知道，他出去了。

　　去哪里？我也不知道。

　　所以我要去找他。

　　库洛洛•鲁西鲁！

　　库洛洛•鲁西鲁！

　　我的脑海里只有这个名字，我甚至忘记了我是谁，我只是想要找到他。

　　发狂地冲出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的房间，外面正下着大雨，这个城市很美，不知叫尤拉还是尤里，反正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重要性，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活人的世界不应该占据死者的脑海。

　　我来过我来过我来过！！

　　脑海里充斥着莫名其妙的字眼，变幻不定，但永远占据在所有想法对上端并间接统治着其他想法的，只是“库洛洛•鲁西鲁”。

　　这是一个玫瑰色的希望之都。

　　当初库洛洛在一切还没有发生和开始的时候，曾经对我讲起过，手里拿着一本旅游图册，在放着电击椅的房间里，同样的雨中拥抱着我。窗外是癫狂的大雨，屋内的人没有受到哪怕是一点的零星风雨。

　　想想那时的自己，绝对不会想到不久后，库洛洛会面无表情地用左轮手枪无比利索地对我开枪，拿枪的姿势无比坚定，仿佛杀了我只是他的唯一目标。

　　那个场面像坏掉了的唱片一样不断地重复放着，指针就在那一小片不断地回荡。这个城市很美丽，公园里种植着很多玫瑰，我轻车熟路地在雨中疯跑着，雨点落在身上像盐水滴在伤口上，仿佛被利器戳痛了一般的痛楚让我的眼前一片血红，看着身旁在各类建筑的柱子下躲雨的依依情侣，我疯狂地扫视着，想找出他来。

　　我的鞋子都被跑丢了，光着脚在这座城市里狂跑疯叫，发疯一般地找着那个男人，那个曾经面无表情地杀掉我的男人。

　　脚下的沙石摩擦着脚，很快便出了血。血和泥混合在一起，遍布了脚板。

　　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一百个这样的伤口都不够看的，比起以前的魔鬼式训练，算得了什么。

　　这座城市是极端的美丽，建筑之豪华达到了巅峰的高度，但我什么也不在乎，在这座希望之都里，我只感觉到了极端的寒冷。

　　因为我知道，我的一生，将要在这里画上句点。我的一生，我的所有，都将在这里丧失。

　　一声刺耳的声响，脚下一个不稳，我的力量瞬间崩溃，失去了平衡，几乎可以听到自己骨节磨擦的声音，狼狈地摔倒在地上，洁白的长裤被污黑的泥点沾湿，行人纷纷侧目，看着我疯狂的举动。

　　库洛洛！啊库洛洛库洛洛！

　　我的脑子已经停止了运作和思考，除了叫喊他的名字，然后绕着城市，想着他回去的地方疯狂地找他外，什么也不能做。一身力量空无用处。

　　“库落落……”强烈的情感淹没了我所剩不多的理智，我跪在地上，雨点和泪水混在脸上，顺着唇线流淌进嘴唇里，湿漉漉的咸。

　　我站起身来，快速地疾跑着，模拟着库洛洛的思维，想象着库洛洛可能去的任何一个地点，最后，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看到了他。

　　库洛洛手执一柄锋利的小刀，正漫不经心地甩着血。我站在他身后，屏息地看着他脚下的一具女尸。看库洛洛那个神情和拿着《盗贼的秘籍》的姿态，那个死去的女人，估计是念能力者，而且是被库洛洛夺取了能力的念能力者。

　　汗水、泪水和雨水流了我满脸，顺着身体曲线一直流到白色的衬衫里，粘腻的湿意让人觉得很是不舒服。水滴舔吮着虽然死去了但仍然有这感觉的身体，冰冷的杀意，静静地充斥了整个小巷。
　　一柄宝蓝色的伞出现在上空，我抬起头，是库洛洛。

　　“这么恨我么？”库洛洛长而黑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嗜血的神色，洁白的手指停在颈侧，那是颈动脉所在处，只要轻轻一用力，我就会血溅当场，温和的外表下是掩藏的杀机，这是库洛洛的惯技。他淡淡地扫了扫我一身水的狼狈之姿：“满城地来找我，是怕我逃跑，让你杀不了我么？”

　　“那个女人的能力是什么，值得你觊觎？”我问道。

　　库洛洛把刀收回，“是‘亡灵的净化’。”他看着我的目光像是猎人看着志在必得的猎物，又或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看着青蛙，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蜘蛛看着落在网上的小昆虫：“专门为你准备的。”

　　他的声音很轻，是那种充满了杀意的轻，除了杀意以外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轻。

　　哪怕他现在就拧断我的脖子，我都不会死。在杀死他之前，我不会死。

　　现在的争执，已然不是单纯的“复杀父之仇”那么简单了，而是停不下来，无法停下来，陈年旧怨支配着已经死亡了的身体，我已经没有充分思考的余裕了。

　　我很清楚，我现在不是完整的“费佳”，而是被“我要杀掉库洛洛”这几个字眼写满了脑海和身体里每一个细胞的机器。

　　他摁了摁胸口，血肉相连的感觉让他感受到强烈的憎恶，他的嘴角巧妙地勾勒出一个弧度：“我已经感受到了。”

　　他抱起我，拍了拍我身上的泥水，用念力把污渍全部甩下去，看着我血肉模糊的脚皱眉：“我只是出来买明天要吃的面包而已，你不必这么担心我会跑掉，”他把我困在他的左臂上，“回家敷药，不然明天会流脓。”

　　“不必了，”我挥了挥手，“反正明天我也是会死的。”

　　长长的沉默。

　　“也对，”库洛洛沉黑的眼睛里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那就先呆在这里，晚上再回去？你是第一次来吧，要去看看那些参观景点么？”

　　这早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为了任务，来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是基于暗杀的基础上，风景名胜什么的，根本没去过。

　　“……好。”

　　库洛洛看了看四周，“还下着雨，不过看来很快就要停了。先去最近的‘史米尔-莱姆公园’？”

　　“无所谓。”
　　雨停后库洛洛到商场买了一双鞋给我换上，蹲下身来帮我系上鞋带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要抱住他，干脆一辈子就这样，明天不要斗个你死我活就好了。

　　忍了忍，还是放弃了。这是最不理智的，即使库洛洛同意，支撑着我的那股力量也不会同意。
　　我和他的结局，只能是两个里面死一个，又或是同归于尽。

　　目的不同，信仰不同，终究要形同陌路。

　　……而且，死人就不应该留恋活人的世界。

　　美是一种力量，微笑是它的剑。

　　库洛洛微笑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想起这句话。他的微笑可谓是最好的伪装，收银台小姐看着他的脸忍不住问道，“您没有贵宾卡？”

　　“没有。”

　　收银台小姐万般羞涩的道，“我可以给您打个八折。”

　　“真是感谢。”库洛洛拿过不用钱的贵宾卡，正打算为了一双鞋血溅商场，我组织了他：“等会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去公园，这样不太好吧？”我瞄了瞄鞋子：“也就一千多戒尼，你不会连这个钱都没有吧？”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当强盗头子还真是不划算。

　　库洛洛默默放下了手执小刀的手，回过头来问我：“现在就要去公园？”

　　“嗯，现在。”

　　来到公园里，很意外地看到一大群人在跳舞。跳的还是华尔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会跳的不会跳的，全都聚在了一起。

　　领舞的估计是专门请来的行家，身材火辣，银发灰眼，身着惹火的黑色短裙，妖艳地将目光投到舞伴身上。

　　舞伴表情自然地看着她，估计是天天看着这等美色，已经没有了感觉，冷淡地将白色的足尖往前迈了一步，做例行的舞步，一步一步，都是计算好了的，一丝不苟。

　　美女踢了踢腿，黑色的舞鞋与霜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在舞蹈中如同张扬的火凤，交叉相勾的舞鞋在雨后的夜晚沾染了点点清新的泥土，不让人觉得脏，反倒让人觉得青春活力扑面。

　　这对于我是再好不过的讽刺了，透过死人的身体死人的眼去看待这个世界，心如死灰。那缎带漆黑如夜，飘逸着，飞舞着，弹跳着，燃烧着仿若实质的冲天的火焰，炫了人的眼。

　　库洛洛把我放在地上，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以行动告诉我答案：执起我的一只手，在夜晚中那异于常人的微青的死亡的色彩已经被掩盖住了，在手背上落下一吻，“美丽的女士，可否与我共舞一曲？”

　　我面色铁青地看着他，心中纠结得□□：为什么我是女方？

　　可恶可恶可恶……

　　我看着库洛洛优美的侧脸，忍不住想把那张完美的脸打歪。

　　库洛洛用遗憾的眼神看着我，“这是最后一夜的最后一曲，真的要错过么。”紧接着装模作样地轻叹一声，声音低回婉转如大提琴，我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库洛洛马上站了起来，喧宾夺主地摁过我的腰，就把我推进了舞池，脚下一个趔趄，我差点没摔个四仰八叉。

　　不、不行，至少要扳回一局！死也要把便宜和豆腐拿到手和吃到嘴!

　　音乐中萨克斯以舒缓的节奏娓娓道来，如诉如泣，温柔略带几丝忧伤，库洛洛搂过我的腰，在我□□的纠结表情下轻轻地嗤笑：“不喜欢做女方？”

　　我快速点点头。

　　“可是，”库洛洛弯弯的眉眼在月光下熠熠生光，“你比我矮。”

　　我差点气晕。

　　“而且你在成为改造人的时候，练的也是女步吧？”

　　我疑惑：“你怎么知道？”

　　“依你的身材，肯定在遇到类似场面必须化妆成女方，才能更好地完成刺杀任务，不是么？”

　　……靠，那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我真的很好奇，”库洛洛若有所思并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低头看我，“你当时的样子，有没有录下带子来？”

　　我登时头顶生烟，回顾四周，有很多人正盯着我们，也许是骇于我们同性的身份；还有许多被库洛洛这张无害的脸蒙骗了的年轻女性在嘀嘀咕咕，我心中一痛，决定要把便宜讨回来。

　　我伸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两把，一个翻转，让他处于女方的位置，身高的差异让我在心中默默地流泪，他比我高出半个头……

　　库洛洛故作宠溺地摸了摸我的脸：“你又淘气了。”

　　我……想揍他。

　　随即库洛洛手中悄悄具现化一本书，在嘴里喃喃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清楚，我的四肢就动弹不得地听从着他的指挥。

　　库洛洛露出很孩子气的表情和浅浅的笑涡，好像很满意这种局面一般，用语言操纵着我的身体：“左边，右边，停；举右手，旋转一周……”我身体僵硬地仇视他。

　　舞曲达到了高潮，萨克斯音乐的发挥被提升到一个近乎神幻的完美境界。大提琴缓缓响起，黑色的短裙，脚下雨后被洗刷得无比清新的土地，脚旁种植得很好的且在怒放的特种玫瑰，超凡脱俗的形象顿时令舞者们入迷。

　　背景里竖琴的琶音和弦乐的震音，我在库洛洛的操纵下轻抚着不存在的裙摆，踮足向他走去。每一步都是心灵的颤动，脸上的表情他控制不了，所以很僵硬。忠实和炽烈的爱情为主题的音乐在耳旁嗡嗡回响着，库洛洛纯净的笑脸让我想起了从前。

　　一曲终了，库洛洛给我穿上的洁白的衬衣在风中轻飘飘地落下。台上的专业舞者的纱裙一端漂起，另一端也慢慢飘落，像浮于水面一般在地面上起起伏伏，飘飘荡荡，似真非真，似幻非幻。
　　库洛洛柔软的唇在我耳边一开一启，热气冲入耳朵，我缩了一下脑袋，却被他囚在怀里。库洛洛的胸膛就在我眼前，突然很想用触手一把刺穿：

　　“我爱你。”

　　我嗤笑一声，没有回答，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只觉得好笑。太假了，真是太假了。

　　我不会相信。

　　永远不会相信。

　　无论这个男人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语气对我说类似的话，我都不会再相信。被他杀了好几次还相信他说的话，那才是真正的见鬼。

　　愿望：明天能够杀死库洛洛。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