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喜欢假千金

　　教室里。
　　“钟语，去不去超市？”
　　章捷走到钟语的课桌前，手指点了几下桌面。
　　钟语抬头看她，将手里的中性笔夹到习题册里，答应道：“好。”她从桌肚里摸出自己的校园卡揣进校服口袋，起身走出座位。
　　学校的超市与学校食堂的一楼相连，经常会有学生在超市里买完东西后，直接坐在食堂的餐桌前，边吃东西边和同伴聊天。
　　钟语跟章捷进了超市，两人分开，章捷轻车熟路去拿自己要买的东西，而钟语扫了一眼货架，抬手拿起一包绿色包装的葡萄味吸吸果冻，到收银处结账。

　　从超市出去后，钟语坐到过道边上的一张餐桌前等章捷。她刚坐下不一会儿，听到有几个女生说笑的声音由远及近，从食堂后门逼近超市门口。
　　钟语随意地侧头向她们望了一眼，见到是钟乔跟几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同级女生走在一起。

　　钟语收回视线，随即感到呼吸突然幽微地紧张起来，手指捏着校园卡和果冻，在座位上低下头去。

　　这时，钟语忽听见章捷略微提高音量叫她的名字：“钟语，走了！”
　　钟语都不知是应该感谢这道声音还是埋怨这道声音了，她用余光瞟到已经走进超市的钟乔忽然十分自然地想要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钟语站起，将身体侧对超市，目光投向别处。
　　章捷走过来勾住了她的肩膀，嘟囔：“超市里的面包竟然卖完了！”

　　钟语顺从地被揽住肩膀，背过身，跟章捷一起从食堂的后门离开。
　　章捷没买到面包，便买了一包饼干，她拆开饼干包装说：“我刚好像...看到你妹妹了。”
　　钟语扭开果冻的盖子，随口回道：“是吗？我没注意。”

　　学校的每栋教学楼都有两个入口，超市离钟语所在的教学楼的左边入口更近，通常大家要从超市到教学楼都会选择走左入口。
　　走在校园小路上，钟语轻轻扯了下章捷的袖子：“我们走另一道门吧。”
　　“为什么？”
　　是为什么呢？钟语想，明明每天上下学和回家都会见到钟乔，自己却依旧不太想在学校里跟她碰面。

　　从超市通往教学楼的支干道是直行的，两个入口分别要走两条路，钟乔刚才进了超市，如果动作快些，回来时可能会碰到同样要从左边楼道回教室的她们，哪怕只是被钟乔盯着自己的背影看，钟语也觉得怪异，不如还是避开吧。

　　教学楼的每层都在左侧楼道旁建有厕所，钟语便说：“我在吃东西，不想路过厕所。”
　　章捷无可无不可：“好吧。”
　　回到班上，钟语将喝了一半的果冻拧好放进桌肚。打开桌上的习题册，重新握起笔，边看题边走神。

　　钟乔是学校里刚来的转校生，许多人都以为她是钟语的妹妹。
　　这件事钟语没有刻意宣扬，也没有刻意隐藏，只是班上的同学见到上学时钟乔跟她从同一辆车下来，放学也乘坐同一辆车离开，便好奇来询问钟语。钟语遵循钟父钟母定好的说法，告诉每一个来问她的人，说钟乔是她的亲妹妹，之前身体不好，一直在国外治病，最近才搬回国。
　　非常蹩脚的说辞，导致她偶尔想起，脸上会浮起几分不可控的热意。

　　事实上，钟乔并不是钟语的妹妹。钟乔是钟家真正的女儿，三个月前刚被找回来。
　　而钟语正是鸠占鹊巢霸占她身份十七年的假女儿。
　　钟家找到钟乔的时候，那户家中，钟语的生母已逝，生父是个无能的赌鬼，他坚持自己对整个事件毫不知情，于是“互换人生十七年”的最后，就以“当时不小心抱错了”为结局——钟母当时在外地考察，钟语的生母在当地打工，两家都是生产时就近找的医院。
　　钟乔回到了钟家，钟语却并没有回到她生父家。
　　其一钟父钟母舍不得她；其二她的生父也并不想接纳她，甚至在钟语和钟乔不知情的情况下，他还向钟家要过一笔钱；其三钟语自己也并不想离开钟家。
　　钟语从小在钟家长大，生活轨迹都在这座城市，如果钟家将她送走，无异于将她的皮肉翻了一面，血淋淋的暴露在空气里。钟语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不那么高尚的人，因而面对钟乔时，她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在面对失主的小偷。

　　放学铃打响后，钟语随着人潮走出校门，上了钟家的司机停在校门口的车。
　　车上只有司机，钟语等在车里，过了二十分钟还没见到钟乔的身影，她知道有的老师喜欢拖堂，可她放学时见到同一层楼的八班的学生都已经背着书包与其他班级一块儿放学了。
　　一想到要不要出于关心给钟乔打个电话问一下，钟语就无端地再次有点紧张。
　　她随即否决掉打电话的想法，心想钟乔可能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从书包里找出一本书看起来。
　　钟语看了几页书，忽听司机说：“二小姐出来了。”

　　钟语向车窗外望去，见钟乔走出校门口，正用目光搜寻着什么，她穿着学校统一发放的蓝白色校服，背着书包，瞧见自家的车停在路边，加快脚步走过来，打开车门。
　　钟乔钻进车厢，将取下的书包放到后座，人也跟着坐下，对钟语微微笑了笑说：“姐，让你等久了，不好意思。今天我值日。”她说完又向前排的司机道歉。
　　司机从后视镜里瞧着她，笑呵呵地说没关系。
　　钟语合上书，弯起唇一笑：“没事的，我理解。”

　　司机发动车子，道路两旁的建筑都向后掠去，钟乔转头向钟语问：“姐，今天的作业我有很多地方都不懂，回去后能不能跟你一起写作业？这样不懂的地方我可以问你。”
　　钟乔以前在Y市读书，Y市是个小地方，教学资源与大城市没法儿比，她回到钟家后便在钟父钟母的安排下转来了钟语所在的海城一中，尽管钟家帮钟乔找了补习老师，但钟乔的基础弱，一时半会儿跟不上海城一中的教学进度也是正常的。
　　钟语抬睫看她一眼，重新垂下目光，沉默一会儿后说：“嗯，可以。”
　　钟乔得到满意的回答，将头转回去，看向窗外，嘴角微微上扬。

　　钟乔的房间原来是一间客房，钟乔回来后，才专门改成了她的卧室。
　　钟语跟她坐在书桌前，各自拿出自己的作业。
　　每个班布置的作业是不同的，但教学进度都差不多，钟乔不会的题目钟语基本都会，钟乔每向她提问，她便拆解题型为她解答，有的公式钟乔理解起来稍微有点吃力，不过她的态度一直很认真。

　　钟乔摇了摇手里的笔，忽然问：“我同学约我明天晚上去看电影，姐，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的笔很可爱，末端有个粉色的毛球。
　　就像她的房间风格一样，整体可爱又少女。
　　钟语闻言愣了下，说：“不用，你们去吧。”
　　钟乔看着她，追问：“为什么不一起呢？”
　　钟语只好温声说：“我跟你的同学都不熟，我去了会不好意思的。”
　　其实不止跟钟乔的同学不熟，她跟钟乔间的关系，在她看来，同样不熟。
　　钟乔惋惜地“啊”了声：“可是我跟她们也不熟啊。”
　　怎么会呢。钟语想，自己几乎每回在教学楼外的其他地方见到钟乔，她都跟班上的女生同行，有说有笑。

　　钟语没有接话，而是继续写作业，可她想了几想，在这时忽然对于钟乔是怎么跟同学说起自己的有点好奇，这份好奇绞着她，暂时压倒了她的真实意愿，于是抿了抿嘴轻声问：“是看什么电影？”
　　“嗯？”钟乔侧脸盯着她，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好像是悬疑片，我问问。”说着从旁拿起手机。

　　钟乔解锁时，钟语瞥见她的手机屏幕壁纸，是钟家花园里的一棵树。那棵树如今枝繁叶茂，生得高大，小时候钟语调皮，偷偷在树干上刻了自己的名字，后来随着树的生长，她刻下的字都已分开不成形了。
　　钟语知道，从钟乔的房间窗户向外看，隐约能望见那颗树的一角。
　　如果钟乔走近仔细观察过那棵树，一定能在树干上看到她刻下的字。

　　回到自己的房间，钟语看到随手放到柜子上的手机屏幕正好亮起，她走过去放下作业，拿起手机一看，见周彦就在刚刚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图片]”
　　“可爱吗？送你”

　　钟语点开消息，见周彦发来的图片是一个涂鸦式石膏娃娃，本体是一个hello Kitty，被他涂成了关公的模样。
　　黑色的胡须，红色的脸，绿色的身体和原本并不存在而强行画出来的帽子。
　　钟语禁不住笑了下，她知道最近好像很流行将石膏娃娃的本体涂成和原本不同的大胆配色，可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将hello Kitty涂成关公。
　　她笑完动手打字回复：“一时不知道该用幼稚还是搞笑来形容。”消息发出去，想到了什么，又发了一条，“如果你要送我，记得送两个。”

　　周彦是钟语身边少数知道钟乔跟她之间的事情真相的同龄人之一，他爸爸是钟母的弟弟，毕竟钟语叫了周彦的爸爸十七年舅舅，这件事自然瞒不了他。

　　回复了消息，钟语放下手机，找出衣服去浴室洗澡。
　　浴室里，洗完澡，她站在镜子前，手指抚向镜面，描摹着自己镜中的五官。
　　在她眼里，自己长相寡淡，性格也寡淡，的确跟钟父钟母完全不像一家人。
　　相比她，钟乔唇红齿白，清澈明媚，倒像从小在钟家长大，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第二天恰是周五，放学后司机直接将车开到了电影院楼下。
　　她们下了车，朝楼里走，钟乔忽然伸手挽住钟语的手臂，钟语的身体微不可察一僵，手臂顿时浮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幸好校服外套还穿在她身上，旁人看不出来。
　　钟语其实对同性的肢体接触没有那么敏感，章捷也经常对她搂搂抱抱，可她一想到这个人是钟乔，就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尤其是，钟乔与她相处时还表现得那么自然。

　　钟乔挽住钟语走进电梯轿厢，忽地凑到钟语耳边低声说：“我第一次来电影院。”
　　电梯门合拢，钟语望着身前的电梯楼层显示器不停上升的数字，心神立即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在钟乔刚回到钟家时，有一天钟父钟母及她们两个坐在客厅看电视“培养感情”，保姆端上来一盘水果。
　　钟乔捏起一颗草莓，看着又大又红的草莓，像是感慨地说：“我从来没吃过草莓呢。”钟母当场就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而钟语当时的心情，就跟现在一样，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有罪之人，外表看似与大家一样，内心却是无所适从。

　　电影还有一会儿才开场，她们坐在影院的休息区等候。除了她俩外，一起的还有钟乔的两个女同学。
　　圆桌上放了几杯饮料，和两桶爆米花。都是钟乔的一个同学去买回来的。
　　钟乔的两个同学性格外放，她们盯着钟乔和钟语看了看，其中一个女生突然对钟乔说：“这么看，你跟你姐长得一点儿都不像诶。”
　　钟语在整个高二年级蛮出名的，因为成绩优异，又家世好，加上人很有气质，几样叠加起来，构成了一种吸引力，所以钟乔的两个同学原本就认识她。
　　学校里的一面告示栏上，张贴的校内优秀学生的照片行列就有钟语的照片，下面还附了一句钟语的座右铭，叫“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不过她们虽然以前就认识钟语了，却从来没跟她说过话，一是平常不在一个班，没有认识的渠道，二是像钟语这样的人，看上去就天然给人一种距离感。

　　钟语和钟乔不单单是长得不像，两人的性格差距也很大，至少表面上，钟语内敛文静，钟乔开朗活泼。

　　钟语听了不作声，静默地等待钟乔的反应。
　　钟乔拨弄两下吸管，神色自若地微微眯眼笑道：“其实我觉得我跟我爸长得也不是很像，全家我就只跟我妈长得最像。”
　　“那你姐肯定长得比较像你爸了。”钟乔的同学笑着接话。
　　钟乔：“嗯。对了，那边柜台前面摆的那么大块立牌上的人是谁呀？”
　　“啊？你竟然不认识他，那是最近很火的一个流量明星。”
　　“在手机上看过，但忘了他叫什么名字。”

　　那个话题转眼被抛到一边，钟语安静地听着钟乔和同学闲聊。她们三个是一个班级的同学，理应更能形成共同话题，但她们三人显然都挺周到的，为了不让钟语感觉自己被疏忽，刻意规避了一些她一听就无法参与的话题——其实这方面钟语并不介意，她并不是一个要别人必须事事以她为中心的人，相反因为钟乔的两个同学在场，她面对钟乔时的不安减轻了不少。但她模糊地察觉到她们的用心，于是偶而也莞尔笑着接上几句话，或是发出几个单音节回应她们的话。
　　电影即将开场时，她们到检票口检票然后走入播放厅。

　　钟乔的同学选的是一部悬疑片，刚上映不久，网上口碑很好。座位是四个挨着的，钟乔的两个同学还有钟乔挨坐一起，钟语坐在钟乔和一个陌生人中间。
　　观影过程中，钟语靠着柔软的椅背，把左肘搭在座位的扶手上，在黑暗的环境中，终于产生了丁点的自踏进这栋楼以来的放松感。
　　钟语望着电影银幕，忽感觉有人碰了碰她。
　　不由慢慢往右看去，见钟乔拿着一桶爆米花递向自己，钟语看着明暗的光影打在她俏丽的脸上。
　　钟语伸出手，象征性地捏起两颗爆米花，张口送入嘴里。

　　悬疑片的剧情一般都会设计反转，然而这部口碑不错的电影却令钟语的观感始终很平淡。
　　她用湿纸巾细细擦着手，隐秘而有些自我地想，也许是因为自己身上已经经历了一个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最大的反转，所以电影的情节很难打动她了。

　　看完电影正值八点多钟，钟乔的一个同学提议找个地方吃饭，其余三人好似都没异议，于是就由提议的那个同学做主，选了一家附近的烤肉店。
　　坐在烤肉店里，钟语喝了一口柠檬水，难以遏制地去想，钟乔以前有没有去过烤肉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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