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在修真文里到处找老婆

　　石板铺路，雾气侧涌，远处的空洞中传来落水飞溅的乱音。

　　红柱立于道路两边，似是在指明方向，引导行人前进。但四周环境昏暗，根本无法看清这条宽阔的石路之外，连接的又是各种景象。

　　景时没有符纸可用，只好勉强借助一点灵力照明。脚下时不时踩到石子，让他好一阵紧张。

　　说来可能不信，他比较怕这种空荡荡的地形，像是知春馆地下那样九曲十八弯的甬道还好，哪怕有鬼躲在拐角等着吓他，他都没什么所谓。可一旦把他扔在这前前后后都豁然开朗的地方，前胸后背都暴露在外，他就十分不适。

　　什么都能感知到，但又什么都无法遮挡，这样被全然窥视的错觉让他的神经格外敏感。

　　景时逐渐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脑子一热要来追谢玄，明明跳水坑才是人间正道。

　　他擦擦冷汗，将头发系紧了些，手里不得不攥紧了那枚金玉。想着这东西既然是护主之物，那肯定能消灾驱魔，在手里攥着总比什么都没有强，万一遇上了哪些比谢玄还厉害，但爱财的妖魔，他把东西扔出去，还能争取点逃命的时间。

　　金玉被这样他这样紧紧捏着，仍安静地散发暖意。

　　其实有件事景时一直很在意。

　　他在想谢玄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因为对方在看见他后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也没有对他的容貌做出任何反应，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在其欲对郁福舟痛下杀手时那句“滚”。

　　这说明谢玄根本不在意他，也不在意他道侣的身份。如果那人真是过去的谢玄，那岂不是说明过去的谢玄根本没有道侣，他温景时只是一个被杜撰出来的谎言？

　　那他所熟知的谢玄又是为了什么始终坚信自己有道侣呢？

　　景时头疼地发现事情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自己身上，若是不能确定他的身份，那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的谢玄都得到解释，他们两个人之间究竟是谁的记忆出了差错，谢玄又忘记了什么……这些都像是纠缠的红绳把真相裹得紧密。

　　他有心要去解开线头一探究竟，奈何本应配合的人一走了之，半天半天见不到人影。

　　“都是两条腿的人，怎么就走得那么快？”景时对着面前一望无际的薄雾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这么着急又要去杀谁。”

　　外卖都没谢玄接得勤。

　　然而一路上走来却并未见到任何妖物，要么是此地本就不存在妖魔，要么就是它们早已被谢玄杀光。两相比较，景时还是觉得后者可能性比较大。

　　他一边思考一边往前走，殊不知自己已濒临悬崖。

　　周遭光线实在太过昏暗，待反应过来时，脚下踩空，风声忽而凌厉。

　　幸好景时反应迅速，及时将灵力汇聚于双腿，才免去摔滚之苦。等到身形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在他面前铺开的则是一片百丈高阶。

　　眼前景象恰如梯田般层层掩映，阶梯月牙透白，弥暗生雾，大致可见每层都是近五六米宽阔的石台，一点点延伸至远方的地底，从高处俯瞰，倒像是倒扣的沙漏。

　　景时把脚放在台面上，脚尖处传来的触感有些不对。他蹲下来查看，顿时愣住。

　　台阶里融嵌的，竟然是数不清的白骨。

　　有些是头部在外，有些则是只剩下了手和脚，但都无一例外地被生生塞进了石阶之内，恐怕接下来的每一层都是如此恶相。

　　万骨朝拜，绝天幽谷。

　　不知是何人，亦或是何种灾祸，才造成这恐怖的“盛景”，但肯定不会是人族所为。

　　累累白骨踩上去很是硌人，景时几乎被逼得无处下脚，他不想惊动这些被囚禁在高阶里的东西，但又为了向下前进而不得不在其中穿行。

　　在阶斗下的中心就立着几道人影。

　　其中一人景时熟悉得很，正是谢玄。另外两个隔的太远他无法确定，但能看见那两人一跪一坐，与谢玄对峙。

　　这偌大的空间却一反常态地传不出什么声音来，景时只知道他们在底下还算平和地站了好一会。

　　没等他接近，突然谢玄动了。

　　他伸出手，抓住其中一人的脖子拎到空中，然后猛地用力，堂而皇之地捏碎了那人的颈骨。

　　景时这时才注意到，他掐着的根本不是什么人，而是一具死去的枯骨。

　　远远望去，那身骨如同缩水的缴藤般缠纠不清，隐约还掉落着碎屑，直到谢玄用力一捏，它的头才与身体彻底分离。残存的部分噼里啪啦摔在地上，如同落叶滚入焦火，化成灰烬又毫无声响。

　　有低沉的说话声勉强被送入耳中。

　　“她已死得其所，你又何必绞皮剥骨，显得你仇恨满腔，连尸骨都不肯给个完全。”

　　谢玄却轻描淡写地松开了手：“我本就是来寻仇的。”

　　失了头的尸体跌落在脚边，支离破碎。

　　跪在地上的人闻言笑起来，抬头露出神色清明的一双眼睛。景时瞧着，却感觉很是熟悉，心里料定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而且就在不久前。

　　谢玄本低头清理着手上的灰，忽而心有所感，转头向景时这边瞥了一眼。

　　这么近的距离，肯定会被看到，想起之前的警告，景时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

　　跪着的青年觉察出谢玄身上的情绪波动，因此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可惜他双眼被刺，什么都看不见，否则定然一眼便瞧出端倪。

　　“怎么？还有妖没被你除掉吗？”青年蜷缩着，语气却稀松平常，“你杀了那么多妖，也该消气了，人死不能复生，若是他在天之灵——”

　　谢玄抽出剑，剑刃的寒芒落在青年耳边。

　　眨眼间，剑尖向下，一击劈开了缠着青年的脚链。

　　“多谢。”青年勉强道谢。

　　景时将灵气汇聚于双眼，透过模糊的视野，瞧见那半跪在地上的青年正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维持着平衡。

　　他的膝盖已经完全折断了，整个身体的重量只依靠着两只血肉模糊的手臂，下半身几乎看不出哪里是衣物哪里是皮肤，红色打湿了裤角，新解开的伤口流出血液，划过结痂处，带起灼热的暖意。

　　一圈圈的锁链像是漩涡般吞没着他。

　　他个阶下囚，受尽折磨只吊着一口气，但不出几刻钟便会力竭而亡。

　　可这究竟是是谢玄抓的，还是受他人所囚，而谢玄只是来救他的？

　　“你还能撑多久。”谢玄忽而问。

　　底下青年沉默半晌，没有正面回答，只缓缓开口：“龙井我已封住，但郁家人还活着多少，我实在是无从知晓。”

　　“当日我本想制止，奈何有心而力不足。百妖袭来，城中巨变，我护得家中幼辈已是分身乏术，见馆中族亲拼死反抗，却也只落得个蚕食殆尽的下场，因此日后之事，我难以保证。”

　　“因此，若是百年后龙井再出异相，我郁家恐望尘莫及，届时还请谢仙君、方丈山出手相助。”

　　谢玄点了下头。

　　身下青年身形动了动，似乎是在缓和精神，几乎等到景时以为他已经死了时，他才又又开始说话，言语间带着轻怜的叹息。

　　“想我潦潦一生，以为凭借符修阵法可以与西荒蛮妖周旋，却不想到头来被折腾得两手空空，还要麻烦您等中洲贵门来收拾残局。”

　　“可数秋之法，不及传言便毁于一旦。若有他年，谁家掘出此井，又不知要惹出多大的祸端啊。”

　　闻言谢玄眼神暗了暗，又问：“郁家一个人都不剩了？”

　　青年面上不知该做何表情，勉强拉扯的嘴角看起来僵硬又平静：“罪人无颜，待我下了地狱，见到族人，再论刑处置。”

　　说完，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你我皆是失去挚爱挚信之人，何苦在这死门无路时谈些伤心事，倒不如说说今后。这龙井我已封决，你又当如何出去？”

　　“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离开。”谢玄道。

　　青年了然：“是，出去也没什么意思。”
　　反正认识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说罢，他视线落在方才景时呆过的地方，问：“那边有什么人吗？我闻到了灵力的味道。”

　　谢玄收回目光，语气波澜不惊：“一只才化形的蜃妖罢了。”

　　青年叹息：“也是可怜，才化形就被我关进来，恐怕往后余生都要陪你我在这深不见底的龙井里苟活了。”

　　龙井已完全关闭，再打开恐怕是百年之后的事了，因此期间的百年中，他们这些还没出去的人或妖都只能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苦等。等到下一次龙脉异相，井口封印承受不住妖力的涌动，才会再次打开。

　　在这种地方呆着，倒是死了一了百了。

　　正沉默着，谢玄突然手侧剑刃翻转，抵在他颈侧：“你不必活。”

　　青年愣住了，半晌才轻声开口：“你……要自己一个人？”

　　谢玄没回应，但手里的剑已经承载了满满的灵力开始发光。

　　青年偏了偏头，用尚且能动的手抓住他的剑。

　　“其实不必如此。我同你一样，既然进来就不会后悔，其实死不死的也没那么重要。我早已觉不出疼，像现在这般模样，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所以你不必为了让我解脱——”

　　“不是为了你。”谢玄打断他，“我一个人也能守。”

　　青年却无声笑起来：“也对，你是方丈山的人。肯定不会麻烦他人。”

　　“可你千里迢迢从梦泽赶过来，把什么都扔下了，在这地底无人做陪，万一久而久之生了心魔，亦无人提醒，那蜃妖也——”

　　谢玄不耐，听着他一字一句勉强吐出来，试探性地移剑：“说完了？”

　　“好，最后一句。”
　　眼见青年长长地呼出口气，像是要把内里承积的疲惫都送出去，只留下这满腹疮痍的躯壳。

　　“既然你愿意送我一程，那便在此别过。往后之路，我无缘得见……这片大漠、这座燕回城，和郁家的知春馆，全都算是归寄于天地了，由此可否请你代为看着，他日若此处繁华似旧，郁家九泉之下却无人告祭，我便是罪上加罪。”

　　不想谢玄再次冷淡地打断他：“等我出去，外面或许已是百年，若你真想赎罪，倒不如自己努力，求个转世。”

　　青年摇摇头：“转世机缘，哪是那么容易就求得的。”
　　“罪人自知无颜无名，人身一魂不求挣脱，恐永囚于龙井之下。但你不一样，你是仙躯，无形无损，他日若能重回地上，可否将这身枯骨也一同带上？”

　　话音未落，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却没有多少血能呕出来。

　　好不容易缓了一会，青年又沙哑着嗓子继续开口：“也不必送回燕回，随手扔在大漠中就好。罪人卑劣，只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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