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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出嫁
出嫁的那天早上,我依着礼节。在鸣鸾殿上拜过了父皇,听着德龄公公尖细的嗓子读着和亲的诏书,心情居然平静得没有波澜。
再有一个时辰,我就要离开生活了一十八年的云苍,嫁去那九千五百里外的明渊。
以后再回来的期冀怕是极其渺渺。
我想我是深爱着云苍的,这一片从我出生起第一眼看见的,并在往后的一十八年里生活过的土地。我能清晰地回忆起云苍的蓝天白云,那是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可比拟的澄澈与深邃。我深深记得云苍北面一望无际的草原,我们曾在那里赛马奔驰,在篝火旁起舞,火光照映着我们通红的脸颊;我深深热爱着南面精致秀丽的水乡小镇,绵绵的细雨打湿娇艳的花瓣,青草翠绿的发亮,青石板的小路蜿蜒曲折,水汽笼罩着眼前一片朦胧;还有西面巍峨的山峦,以及东面,其他国家不曾有的,一望无际的大海……
我想起我们在祭典的时候举国欢庆,国都洛城的灯火七日不熄,那欢声笑语至今响在耳畔,深深烙进了脑海深处。
德龄公公宣完了诏书,递给了明渊的使臣,父皇低沉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容儿,起身罢。”
我恭敬地再次俯下身,深深地向父皇叩了三首,缓缓地站起,望向父皇。
短短三个月,他竟然苍老了这样多。记忆中所没有的白发如今清晰可见,额上的皱纹与并不甚好的精神显示着他的心力交瘁。而又想起自己最初的不从,不由深深叹息。他的这份苍老里,怕也有我不小的功劳。
走出鸣鸾殿的时候,朝起的晨光洒满了大地,金黄色的温暖。我深深地触动,一时间百感交集,直到身后明渊的使臣带着明显暗示的提醒,我才恍然惊觉,抚上自己的眼,手心里一片沁凉。不由一怔,竟是不知何时湿了眼眶。
百官俯首在地,我拖着长长的裙裾,一步一步地走过,我知道父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却没有勇气再回头,怕就此再不舍得离开。
步过重重宫门,和亲的车队就停在正门口,我没有回头,连一秒犹豫也没有,径自上了轿。
这是台四人抬的轿子,四面是镂空的只余了薄薄的纱帐垂下来,约莫比平常的小轿稍宽敞了些,占了一个半左右的车道,但纵是如此,也与礼法相去甚远。
按理说,两国和亲,娶的是公主嫁的是太子,应用十六人的大轿,从皇宫正门到国都门口都铺上上好的红色地毯,礼炮礼花鸣响不决,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能绵延七条主街。而不是像现在,走在都城的主干道上,只我一顶轿子,四个轿夫一个丫鬟十个护卫加上些装运嫁妆打杂的伙计,总计三十人不到。哦……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将军使臣。
洛城的百姓跪在街道的两旁,恭敬地连头都不敢抬起,我微扯了扯嘴角,这样的场景,明渊是在讽刺谁,不言而喻。
行至都城正门口,那员小将请示了我,让我换乘马车。
他虽是垂了首,语气却丝毫不显恭敬,带着明显的傲慢与轻视。
我细看了他半响,微微点了头,下轿。
此次和亲,我甚至没带任何一个丫鬟随侍,身边的这一个,还是明渊派来的。
此时她正闲闲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并没有要上来搀扶的意思。
我挑了挑眉,知道他们是要给我个下马威,于是垂了首,并没有言语。
国家处于多事之秋,我不能在战场上出谋划策痛击敌军,如今战败和亲,倒让我还有那么些许用处,至少还能再为云苍做些什么。
除了守城的卫兵,都城门口是冷冷清清的,竟无一人相送。我微叹了口气,不由忆起了那天修列出征的场面。
那时候云苍与明渊的战争正酣。修列刚刚胜了第三场班师回朝,明渊的军队却在一个月后再度攻击。父皇封修列为大将军,亲自送他到了都城门口,饮下三大碗酒,昭示此战必胜。
因我不适在这种场合相送,父皇留了我在宫。我却耐不住,偷偷溜到了皇城门口,站在城墙上遥遥地望着他,他不经意间抬头对上了我的视线,我冲他兴高采烈地笑,把手放在心口,比划了一个手势。
那是父皇答应我们在明渊与云苍的战事结束后为我们完婚,那时我与他约定的手势,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他对我点点头,微微笑了笑,上马离开。
我知道他明白的我的意思,在城墙上目送他的背影。
风吹起我的发丝,柔柔的,仿佛是云苍对我的眷恋。我站在城门口,念着昔日的场景,不由的抬头,却看见了站在城墙上的修列。
他一身铠甲,正是战场上的装扮,持着剑,站在城墙上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呼吸一窒,一时间无法思考。我不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是否如我一样,在见面的一刹那,心中的国恨家仇通通扔掉,只想着与他携手天涯?
我并不是心甘情愿地想要远嫁明渊。
初听到这个消息后,父皇还没有表态,我却已经寻死觅活,扬言除非我死,否则绝不出嫁。
我知道父皇必是为此头疼了很久。
但最终的结果定是毋庸置疑的。云苍与我,父皇在这之间会做出更好的选择。
我哭着去求修列,求他带我走,哪里都好。
他的脸苍白得吓人,死死咬着唇,声音冰冷而决绝,“宛容,我不能。”
我割腕未遂的第三日,父皇打了我。
他怒不可遏,“宛容!好好睁开眼睛看看你脚下的这片土地,我们的云苍只剩下了六分之一!明渊的军队攻我们的城,占我们的土地,杀我们的百姓,抢我们的粮食,最后还要拿我们的女人去给他们找乐子!你若还是云苍的人,就给我拿出点云苍的尊严来!”
任性是有限度的。
我终于意识到我身为云苍公主的责任。
我在皇宫里荣华富贵了一十八年,我的子民们无条件地拥护着我。而如今云苍败了,我却终日为这些个人的私欲而烦恼。
再见到修列是在一个月后,我出阁的前一天晚上。
他站在我的房门口,久久的沉默。
我隔着门,对他低低地道,“修列,只要你开口,我立刻跟你远走高飞。”
我想要去追求那份曾经的幸福,一直都想。
我是个任性而骄纵的公主,一个月的时间并不能够改变我的全部,我知道这一点,却实在无从心力再在这样忙碌的一个月内把自己彻底改造为全心全意只为云苍的献身者。
但至少,我想,我必须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能够彻底让自己死心,让我绝望,并且以后不管在明渊有多苦也能支撑下去的理由。
他没有出声,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
我们就这样站了一夜,只隔了一扇门的距离,却在黑暗中已经越行越远,待到回身的时候,已再看不见对方。
直到天微微亮时,他才沉沉地开口,“宛容……”,那是我走之前的最后一句,他最后一次唤我的名字,“该动身了……”
我靠在门上,一瞬间有落泪的冲动。
起风了。
我遥遥地看着他立在城墙上,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我微微冲他笑了笑。
这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想,我总是不能落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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