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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四年章(八)
带着空荡荡的心情到了火车的站点,长长的列车,令人厌烦的鸣笛声,来往的多数是面色疲惫压抑之人,但因为即将回家而面上带笑的也不少见。
可还是压抑。
拥挤的车厢之中早已没有了阶级的划分,军官的车厢里的人只多不少,只有外头的车门还标志着特殊阶层。
一只被军绿色布料包裹的结实大腿横行在他面前。
一张熟悉的面孔。
理查德尤里姿势闲懒地坐在车座上,扯了扯略厚的性感嘴唇,摸了摸冒出许多胡渣的下巴,“你还活着……而且还很完整。”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缺胳膊少腿。
对方在这两年也是非同凡响,现在管理着一个独立旅,已是准将。
就这样大大咧咧地独自一个出现在这里,也是简陋的装备。
有人厌恶战争,但不可否认,战争能将在和平时期二十年才办到的事情,在短暂的两年内办到。
与永恒被需求的商业一个道理,有人破产,也就有人发家致富。
他面对外人一向冷淡表情,此时也难掩饰那一瞬心情激昂,不由自主的笑,“彼此彼此。”
接着对方站起身来,两人拥抱了下,用力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却没有多说战场上的事,寥寥数语说了几句目前状况,话题很快就拐回了英国,共同回忆了过去的假象。
理查德问,“回去几天。”
“二十号就要回团。”
对方狠狠地皱眉头,不满道,“简直跟吸血虫子一样,无底洞一样的填人,用人,全不将军士们也当人看,回去让你父母看你一眼,吃顿饭,跳场舞,就回来了?”
西线战壕上,与敌人互相牵制着,人肉战一般,固守着那条战线。
你来我往,今天你进一步,明天我再赶你一步,又回到了起点。
周而复始,没完没了,投入了大量的人和财力,却始终看不到这场拉锯战的终点,只有不断增加的伤亡人数。
令人绝望至极。
厌战,质疑战争本意的声音不断出现,为了安抚军士,不得已出了现在的轮休制度,简直形同了定点上班,只是换了场地。
唯一不同的是,死亡的危险,从未停止。
他停顿了一会儿,最终才无力道,“彼此彼此。”
理查德后知后觉,“不对,你怎么在这里上车,中部不是有直线火车回国?”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他回答,“看我的妻子,她在这里。”
对方简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记得她的名字叫做艾玛。”
“请尊称夫人。”
理查德若有若无地点头,又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问,“怎么能?为什么?”
的确难以理解,贵妇又怎么会出现在战场。
她们应该在家里为他们的平安祈祷,作为他们的无恙的后盾。
妻子若出现在战场,那么奋勇杀敌的丈夫又是为了谁而战?
“一般女人怎么与她相提并论。”他面色疲倦,已点到为止。
车外人声鼎沸,喧闹的国家不因时间地点背景而改变特质。
理查德又道,“但……”
他抬手制止了对方的发言,并问道,“有人在叫我?”
两人侧耳细听,起初不明显,但的确有人在喊。
他忽然神色一变,立刻起身到车窗边。
是她。
车子已经开始行走,站台管事人试图将她带到安全地带。
他立刻转身过了走廊,到了车门处,不顾阻拦的列车员,开了车门,激动地喊道,“我在这里。”
不亲眼所见,根本不能想象她有这般的力气挣脱开一个成年男人的牵制。又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追上他,在他的拉引下上了车。
她亦激动得声音颤抖,“我不应该放过与你相处的每一秒,但是如果你不能与我一样暂时忘了昨晚的事情,那我现在就离开。”
离开?难道直接跳下去?
这是他决不允许的。
他抱住她,“别傻了,我也不想放过与你相处的每一秒。”
带着她回到了车厢中,周围是一群偷偷看好戏的人。
理查德依靠在椅背上,半站着,“疯狂。”
眼角眉梢带着善意的打趣,然后殷勤地对女士献上吻手礼,姿势风度翩翩,嘴角的笑迷醉奢华,仿佛此刻置身于一场舞会之中。然后又问他,“是不是美人在手,心情顿时好多了。”
的确是好到忘乎所以,但他付诸一笑,还记得弥补场面。“理查德尤里。我以前的同学。”
“准将。”他的答案立刻得到当事人的补充。
艾玛微微弯着脖子,“认识你真愉快,准将。”她笑道,“我曾见过你,”她转头对他说道,“应该是一二年的四月份,你当时陪我回美国。”
“在船上。”当时他还不愿意她认识言语有些荒唐的理查德,认为对方是自己的黑历史,所以根本不愿意把他介绍给她。但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避讳了。
可惜这样的想法并不经不起推敲。
理查德很快就说回之前的话题,无视他的容忍度,问她,“在你来之前,我正向你丈夫请教,但既然本人已经在了,我直接问你似乎比较礼貌。”
“恕我直言,你现在的话就不够礼貌。”她点头,并制止了他妄想中断的手势。“请说。”
另一个人也没有理会他的不满,“你在参加战争,从某种层度上而言,就是这样的修饰词。但是,为什么?”
她反问,“为什么你就能理所应当,而我在这里需要理由。”
“男人和女人各司其职,”理查德顿了顿,“女权主义者?”
这个词语在当下并不美妙,一想到这样的词语,人们第一情绪总是负面的,即使许多人愿意赞美。
但她摇头,运用了他之前的话,“但每一个人在有生之年,总得做一些疯狂的事情。我是不比你们强,但并不代表就是弱于你们。”
代表着上流社会观点的理查德也摇头,“你不会得到理解。即使是我这样的人。”
年轻的女人回复以妩媚一笑,对象却是她身畔的男人,“但幸运如我,有一个愿意体谅我的丈夫。”
他这哪里是体谅了,但他又怎能当面否定她的话。
所以只能点头。
家中每人的反应不需要多提及。
但人人愿意迁就他。
不至于营造假象,但也不至于被叫喊离开。
哈里特地来见他一面,因为身体因素,哈里幸免于难,当初为哈里觉得可惜,现在心底却隐藏着羡慕。
特别是对方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而他们结婚至今,还未有后代。
对于孩子的问题,此刻他也是左右皆有思量。
一方面出于天性,希望拥有后代传承。
一方面却犹豫,如果他真的死了,他必定不愿意孩子成长在一个缺少父亲角色的环境中,又或者可以说是,让艾玛无法斩断与他的联系。
一切为难的根源是这场战争。
思考到最后,还是决定让命运来安排此事。
无论最后如何,尽量心胸坦荡的走向结果。
所以两年之后的八月,由于西班牙流感造成的后续参军人员不足,战争不得不停止,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候。
那颗子弹穿过他的胸膛,让他不得不倒下的时候,他此前还在想,一切即将结束,而他何其幸运,虽时有小伤,但不曾重伤过。预期得到的一切,也在掌握之中。
鲜血在胸膛中流淌,与平日里老老实实在血管中流动的感觉是不同,死神的脚已经踩在他的脸上。
那次回军团,再次参战的第二天,便遇到了敌人为夺取此处天然地形的蓄谋已久的猛烈攻击,一颗流弹正好击中了正在调动人员的他的上司西里尔的脑袋。
前一刻还在鼓励别人英勇向前、直击死亡,溃败敌人的人,却命运无情地嘲讽了,甚至连反抗的意识也没来得及有,就这样结束一生。他临危受命,坚持两天后,与后来援军并肩作战两天,援军的团长竟也中途死亡。
根本没有整合时间的两个团在他的部署下,艰难地坚持到敌人终于放弃。
后来得到消息,是理查德带着他的旅袭击了敌人的另一要塞,斩断了敌方计划的根本。令对方首尾不及,不得不放弃攻击。
一将功成,血流成河,两败俱伤。
他却被国内媒体大肆宣扬为此战役之英雄。
艾玛写来的信却只有一句话,“不要去逞英雄,就不能只是我一个人的英雄吗?”她宁愿他被俘虏,也不愿他万一在这次战役死亡,被人被追封为英雄。
下一封信紧接而来,依旧不长。时间是两天后。
“我知道彼此希望成长为什么样的人,忘记我之前说过的话,虽然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执行那句话。因为如果人人都是这种想法,那么我们将溃不成军,一开始抱有的本心也会被辜负。如果你退缩了,你会觉得无法面对当初的自己,我与你一般心情,也是如此。”
之后几个月,依旧是惨烈的。
上一次还在得意风光无限的理查德,竟然被俘。与之并肩作战的新任上校的他,带领着重新整合的团,两厢强敌,却不幸落败。
但敌人还未来得及得意抓捕到将级军官,后院就被人捅破了。
连理查德也没想到他会杀个回马枪,仅仅靠着一百多名敢死队员。“谁能想象胜利之后的狂欢,就是对方的终点。”
但他并不是佯败,但是战略上又可行,敌方指挥官的资料,他也曾研究过多日。而且选择回去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理查德是自己的好友,也是高级军官。如果不愿意在敌人手下苟且,就肯定会选择饮弹自尽。
综合一切的因素,成就了他声名的那场绝地反击之战。
“你生来就应是无尽荣耀。”这些是他后来在修养的时候,理查德来探望他时,不住感慨的话,但彼时他却已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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