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兔[序]

　　我成仙那日，恰逢人间正月十五，阖家团圆。
　　天上的宫殿很冷清，同我作伴的，也不过是几只未开灵智的同族。

　　成仙的那道雷劫，将我伤得太重。也不晓得雷公想从我这瘦弱的小身板里劈出什么东西，下手那叫一个狠。

　　那日历劫苏醒，就瞧见了我曾侍奉的神，西王母。
　　她仍旧高高地悬坐在一团光云中，离我很远，不过她说得话倒一字不落的飞进我的耳朵里。

　　“如来见你慧根，知晓你与佛无缘，然辛劳一场，功德无量，特批你择吉日位列仙班，入上仙名谱，择蓬莱仙宫。”

　　于是我就这样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地成了上仙。
　　择吉日的日子里，我反复琢磨西王母的那句话。辛劳一场，辛劳一场，我应当是做了什么好事情，才能飞升。

　　不过具体做了什么……都怪雷公！轰隆隆的雷说打就打，本就不怎么好使的记性更是四分五裂！这会儿，我连我爹我娘是谁都不晓得了！

　　上仙界都说蓬莱热闹，可我这宫殿，就算搭上了蓬莱二字，也是荒凉凄惨的景。
　　好歹我还是人间吉日飞升的呢，小仙子们压根不来我这儿串门儿。

　　我认真审视了一圈，觉得要大改造。
　　所以头脑一热，当即决定我要下凡！
　　是的，我刚从人间飞升到仙界，又得从仙界往下飞。

　　不过我也是有门牌的仙了，递出我斥巨资买来的翡翠白玉通行牌，南天门的俊秀小将军挥挥手就将我放了出来。
　　想当年，我还是一只兔子的时候，听族里长老说南天门，讲得那是一个惊心动魄、有去无回。

　　长老说，南天门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出来的仙再进去，总要舍弃一些什么。想到这茬，我又折返回去问了小将军，小将军一愣，没有这事儿啊。过这儿出示腰牌就好，也不贪污受贿，上面查得严，偶尔还会微服私访，进行一种种基层调查的项目。
　　好了，长老在骗人。

　　亏我那么崇拜他，还真以为南天门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呢。
　　感情就和我宫殿大门一样，通行主干道而已啊。

　　同我一起乘坐肆号云团的小姐妹，是月老座下的炼丹小仙娥。
　　她们下界，是为了记录人间十五这日的姻缘香火。
　　飞得无聊，见她们在谈论八卦，我也盘腿坐下来，和她们一起吃瓜。

　　“我听说，怀镜大人要飞升了！”
　　“成仙？”
　　“怎么可能，怀镜大人能操纵上古神器，至少都是成神的。”小仙娥撇撇嘴，“要是飞升成上神，直到我殒落，都见不到他了。”

　　“姐妹，”我戳戳她，将手上的酱牛肉分给她们几片，“为何那个大人飞升之后，你就见不到啦？”
　　“你不知道吗？”
　　“嗯！”因为这着实是我的知识盲区。

　　小仙娥啃了一口酱牛肉，说：“怀镜大人是怀会山的山神，司命星君那里近半月都在地动山摇，我们打探了一圈，说是有人飞升。推命的算来算去，只有怀镜大人符合这个条件。”

　　“那……怎么还没飞升啊？”我问。
　　“这就不清楚了，月老大人前几天抖红线，看见他的凡尘姻缘已经断掉了。他的情劫已经渡过，可迟迟不飞升，就有些奇怪。”

　　“哦……”好麻烦的感觉。
　　小仙娥拍拍屁股，从云团上站起身。

　　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要记住，神和仙，是两条永远都不会互扰的生死道。仙的命格神没法管，神的命格仙不配管。神和仙在一起，就等同于妖与魔在一起，有违天道。”
　　我砸吧砸吧嘴，脑子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降落人间，云团一个急刹，我差点现了原形一头扎进树丛里。为了不引起百姓恐慌，我们停在了野外。远处灯火阑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景。

　　先前两位仙娥往东边的庙会去，而我寻着光亮，竟然误入了人间的皇宫。
　　我踩着琉璃瓦，猫着身子，偷偷瞧宫殿内的场景。

　　皇帝是一个老头儿，不过他虽然是一个年迈的人，周围可仍旧是美女如云，一颗又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送进他的嘴里，鹰嘴壶里的酒水也是一杯一杯下肚。

　　最后皇帝倒在了一个美人身上，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死了？
　　我的好奇心越来越大，正想进去瞧个清楚，周身忽然裹挟起一股阴冷的风。

　　我扭头看后面，原来是黑白无常。
　　他们俩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记事员。
　　白无常见到房顶趴着的我，飘动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随后，在红檀木门前站定，突然向我作了个揖。

　　？
　　他斟酌半晌道：“恭喜姑娘成仙。”
　　“啊？”我咬咬爪子，从房顶上蹦下来，略微不解对他言道：“怎说？”
　　白无常可能也在脑袋里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
　　“姑娘舍了尘缘，那我等就不便叨扰。”
　　他缓声说完这句话，又冲我作了个揖而后离去。

　　“……”
　　如果世界上有五种辣，那一定有微辣、香辣、麻辣、魔鬼辣、和我巨无语辣！
　　这话说得令人一知半解，就如同画本子看了一半被亲娘撕了！

　　心里痒得出奇。
　　我非常不甘心，跟在他们三个屁股后面闪现至内殿。
　　皇帝先前左拥右抱的妃子们全部跪在了帷帐外，颤抖着弱小的身子，小声哭泣。而皇帝本人已经被抬到了龙榻上。

　　太医接连摇头下跪，对着一旁着凤袍，戴凤冠的娇艳女子告饶，“皇后娘娘饶命——”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位皇后十分眼熟，正欲近距离观看，龙榻边陡然爆发出一声哭泣。
　　“皇上驾崩——”

　　黑白无常拿着拂尘，在床前一阵叽里咕噜画符咒。记事员堪称奋笔疾书，很快，一道刺眼的金光闪过，一缕透明的魂魄从皇帝的躯壳中被引了出来。

　　白无常先是瞧了我一眼，而后嘴里符咒不停，将那缕魂魄放置在一个琉璃瓶里。
　　他们三只鬼完成任务，准备回地府。

　　黑无常飘在最后，很熟稔地将我拉到一边，一脸八卦地问我：“你和怀镜怎么样了？几时成亲？当初说的喜酒到现在都没影。人间都过了百年，你们可真够磨叽的。”

　　我：“？”
　　稍等一下！
　　我和谁？他嘴里刚说的……是鸟语还是什么……

　　我和怀镜？就刚才和小仙娥们吃瓜的瓜主吗？何德何能，我好像吃到了糖醋排骨味儿的瓜！好香好香！
　　飞升前！我竟然！和山神大人有一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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