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风暴

　　7.

　　周末。
　　白天的时候，一毛先去拜访了干爹干妈，夫妻两个有约会，一毛就送了礼物，说了会儿话就走了。
　　临走前干妈扯着她：“一毛，你要是在小鱼那儿住的不舒服，就过来这边住吧！”

　　远处陪一毛回来的陈予怀缓缓皱了下眉头：“舅妈，我那儿离公司近。”

　　陈沐阳眯着眼睛看了眼陈予怀，这意图未免也太明显了点儿。
　　舅妈倒是没看出来什么，只是反驳了句：“家里也不远啊！不行还可以让司机去送，你舅舅去送也行，他挺闲的。”

　　陈予怀表情依旧严肃：“舅妈……”

　　最后是陈沐阳扯了自己老婆一下：“哎呀，年轻人凑一起有话说，你管他们呢！”

　　舅妈还是问了一毛一句：“一毛自己说。”

　　一毛犹豫片刻：“我还是先住小鱼那儿吧！”

　　陈予怀看了一毛一眼，她似乎是有些心虚，突兀地解释了句：“我懒得搬来搬去了。”

　　陈予怀没有多问，“嗯”了声。

　　“走吧！”他说。
　　然后一毛就跟上来。
　　他觉得有些像新婚夫妇回门，顿住脚，缓了下脚步，和她并排走。
　　日光下两个影子交叠在一起。
　　今天是个晴天。

　　两个人走出大门，舅舅舅妈送两个人直到上车，她趴在车窗上和干爹干妈说再见，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一些吹到他胳膊上，痒痒的，痒得他心浮气躁，车子开出去，她才回过身，小声嘀咕说：“这么早，我们去哪儿？”

　　“看电影。”他说。
　　一毛愣了下：“哦。”
　　还以为会是晚上，他这么正儿八经的说，倒像是去开会。

　　气氛又沉默下来，陈予怀觉得自己应该说句话，但突然又享受这种微妙而古怪的氛围，有某一瞬间像是被暧昧笼罩着，于是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被无限放大，他甚至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他很少自己开车，开车也很少载人，习惯孤独的人会有些讨厌无意义的人际关系，也会不喜欢做无聊的事。
　　可现在，他开车很慢，没有绕开这段繁忙的街道，走在三环上，被堵得几乎走不动。
　　因为忽然觉得，就这么待着也不错，时间可以再拉长一点，生命那么漫长，浪费一些时光也无所谓。

　　好像长这么大，只最近两个人才有机会这么待着。
　　突然之间，就生出一些遗憾来，即便是青梅竹马的两个人，也会遗憾没有更多的时间相处。

　　他比她大三岁，所以小时候也就没办法享受一起上下学的乐趣，何况两个人压根儿也不在一个学校。
　　他记得她有个邻居，有段时间家里借住了一个亲戚家的小孩，那小孩和一毛一样大，两个人在一个学校，甚至是一个班级，于是经常一起上学。
　　有次他跟着母亲去林家，一毛跟那小孩正好放学，两个人从一辆车上爬下来，还在头对着头商量老师布置的作业，那小孩想看一毛的书本，一毛找不到了，两个人趴在旁边的草坪上把书包散开，一边找一边说话，都是些小孩子的碎碎念，陈予怀却生出一种类似于嫉妒的情绪。

　　有段时间很希望和她在一个学校，这样离得会近一些，但年少时候，能做的总是有限的，因为种种现实非现实的因素，两个人从幼儿园到大学，没有同过一次班一次校。

　　他记得她高考完后的暑假，林叔叔和沈阿姨托他帮忙给她参考学校，她经常拿着招生指南来找他，两个人就坐在书房的飘窗上看。
　　她心不在焉，眼睛总是不知道瞟到哪里去，好像对自己前途完全不上心似的，他问她预估成绩如何，她摇摇头：“没失误。”
　　他登录了她的校园邮箱查看过往成绩，模考成绩都非常优秀，如果没失误，成绩应该不错。后来成绩出来，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以后想做什么？”他问。
　　她依旧摇头：“不知道。”

　　她从小到大就聪慧，长辈们见了都会说一句，幸好随了妈，随了她爸，脑袋瓜子都不灵活。
　　其实陈予怀却觉得她很像林叔叔，并没有太明确的目标，但是给她一个终点，她会不遗余力地去抵达。
　　林家就她一个女儿，将来一切都会交给她管，而且她也并不排斥。

　　最后挑来挑去，选了淮城的大学，很多次他都想问，你要不要考来临大。
　　大约是心虚，这句话从来问不出口，临大的商学院，并不很出色，她的成绩适合更好的。

　　“感情不太需要理智，有时候需要一点冲动。”梁哲劝诫过他。

　　他点点头，并非不懂，但在关乎前途的重要选择上，他并不希望任何冲动来左右她的判断。

　　“你太理智了，太理智会缺乏温度，而且或许你并没有那么喜欢她。”梁哲说。

　　红绿灯，车子缓缓停下，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侧头看她一眼：“一毛……”
　　她在发呆，闻言扭头看他一眼：“嗯？”

　　其实没什么事，只是下意识叫了她一句，听到她的回应，笑了下，临时找了句话：“在淮城闲了都干什么？”

　　一毛掰着手：“吃喝玩乐呗，梁爽喜欢看舞台剧，我俩周末会去，然后做义工、兼职，偶尔去玩剧本杀，我不太行，梁爽很厉害。我俩还去做过模特呢！有次遇到一个人特别讨厌，想和我合影，但是动手动脚的，梁爽劝了几句没劝住，直接飞起就是一脚，哇，帅惨了。我都想嫁给她。”
　　她说完觉得自己话多，一下子又沉默了，抿了下唇。

　　陈予怀本来没多想，但听她戛然而止，突然起了一点怀疑，于是骤然蹙了下眉：“你……”
　　一毛几乎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忙摆手：“就是一种形容，我喜欢男生。”
　　陈予怀便顺势问了句：“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你这样的……
　　一毛斟酌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怕说的太明显吓到他，又怕说的不明显让他误会自己不喜欢他这类。
　　她不想掩饰，但也没法立刻坦白，所以干脆闭嘴，反问：“你呢？”

　　陈予怀也没有回答，是因为看出了她的逃避，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挑明。

　　或许时机还不够。

　　两个人默契地谁也没有再追问。
　　一毛想，两个人这样子，真的不太对劲。

　　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目的地，地下停车场昏暗空旷，下车的时候，一毛抓住了他的袖子，他愣了下，没吭声。
　　这家电影院很大，三层楼都是，地下还有一层，两个人在二楼vip厅，进去是七人的影厅，但直到快开场也没有其余人进来。
　　今天是周末，这边不大可能这么冷清才对。
　　一毛拿出手机打开软件看了眼线上的订票率，已经锁票了，七人座是满的。

　　或许碰巧其余五个人都有事，或许……
　　一毛扭头看了他一眼，怀疑他直接把其他座位也买了。

　　电影是他选的，一毛没有给意见，他选的是一部爱情片，电影开头有一段暧昧戏，男女主面对面，站在狭小的空间里，呼吸声被放大，明明什么也没干，但听久了竟生出极大的不自在来。
　　一毛靠在座椅扶手上，轻声问陈予怀，来转移注意力：“小鱼，你以前跟人来看过电影吗？”
　　他摇头：“没有跟女生来过。”

　　一毛：“……我不是问这个。”
　　他侧头，挑眉：“那问什么？”

　　一毛语塞，换了个方向靠着，不理他。
　　她承认那一瞬间被他眼神刮到了，心脏跳的不太正常。

　　电影演了什么，一毛都没注意，平均每五分钟走一次神。
　　她觉得这样不上不下的有些不好受，于是假装睡着了，头歪在那里，呈现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

　　等了几秒钟，以为他没发现，又或者并不想管，刚要直起身，小鱼伸手托住了她的下巴。
　　她身子僵了片刻，没有动，闭着眼装作没察觉到。

　　刚刚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电影一点也没看进去，这会儿又努力把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过去，于是去听电影台词。

　　闭着眼，看不到画面，台词说的云里雾里。
　　她又听到男女主的呼吸，台词也没有了，音乐舒缓煽情，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不出来在干什么，忍不住脑补了一场亲热戏，于是脸热得觉得快撑不住了。

　　他手依旧撑在那里，一毛忽然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
　　她装作这时候才醒，微微动了下，然后直起了头。
　　陈予怀的手没有收回去，只是垂下来，搭在扶手上，几乎快要搁在她腿上。
　　一毛低着头看他的手，努力在想怎么狡辩。
　　只是迟迟听不到他说话，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却猝然对上目光。

　　一毛抿了下唇：“你怎么不叫醒我。”
　　陈予怀蜷了下手指：“电影不好看，还是跟我待着有些无聊？”
　　一毛下意识就要否认，但停顿了一下却说：“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你带我来看电影，其实是想跟我说以后保持距离。”

　　陈予怀凝视她一眼：“只是梦。”
　　“为什么带我来看电影？”见到他不正面回答，一毛又问。

　　“培养感情。”
　　“什么感情？”

　　好像是魔怔了一样，知道这样急躁并不是好计策，但却很想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

　　陈予怀目视前方，没有去看她，怕自己说不出口：“我很想点破，但我不太明白你刨根问底的意图，是希望我点破，还是希望我闭口不提。我猜不到，所以我想先和你培养一下感情，或许你会觉得我挺合适。”
　　一毛觉得有一瞬间大脑不太能运转，于是她只好将这句话反反复复在脑海里重复，直到彻底咀嚼掉，然后她握了下他的指尖。

　　被触碰过的地方像是被火烧过，她很快就松手，坐直了身子装作无事发生，她只是怕自己太过于激进让他心生退意，他骨子里是个慢热且斯文的人，恐怕难以接受太快速的感情进展，她努力平复呼吸，告诉自己：稳重，要稳重。

　　陈予怀手指蜷了几下，最后收回去，两手交握搭在身前，眉目深敛着，被触碰过的地方有些发烫，他疑心自己是否太过于冒进，于是开口说了句：“不用着急回答我，慢慢来，好吗？”

　　一毛点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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