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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诗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教授他们欣喜的表情!“你终于醒过来了!”
“阿古斯通……阿瓦隆……”我张开嘴,却不由自主说出了这句话。
“这孩子还没有清醒过来吗?”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中,才得知自己突然失去音讯,在沙暴来临前同事们终于找到昏迷的我。呆在医院的一个星期里,平时那些相处得并不算和睦的同事,给了我很多关心帮助。想想真是可笑,干考古的,见过多少沧海桑田,却终究放不下人生短短数十年受到的一时之气,实在太可悲了。
一切都是从一个月前接手二十一号长诗开始的。当时出土了一批诗卷,分配给我整理的是最不完整的二十一号。美其名曰“锻炼年轻人”,实际上,成功是属于集体的荣誉,失败却是我一个人的失职。而且如此残卷,估计也没多大学术价值。今年……估计又是默默无闻的一年。
虽然怀着愤愤不平之心,却只能全力以赴。只是,每天晚上做的梦,似乎都在指引我去了解那个故事。
开始的时候,我梦见一个平静的湖面开满白莲花。湖边的树下,一群衣着华丽的人物正俯身向一个年轻人下跪行礼。年轻人双目闭合,神情平静,开始讲述什么。而我只能在远处观摩。
恍惚之间,自己走入湖中,那清凉的湖水没过脚踝,美妙得无法言说。莲花开得很美,当我想要摘下的时候,却听到背后有人说:“你喜欢这花吗?”“嗯。”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何必因为爱她变成伤害她呢?”我刚想呵斥无礼,转过身见到的是那位年轻的男子。不知为何,明明极不情愿,却不得不向他俯身行礼。心中的不服气,在灵光一闪中找到了出口。
“佛祖是否说过众生平等?”
“阁下睿智。”
“那么花木生灵,都不应该毁伤,是吗?”
“自然。”
我阴谋得逞地笑了。“我听说佛祖怜悯苍生,所以只用鲜花作为供奉。但这不同样是伤害生灵吗?”
对方一怔,似乎想睁开眼睛看清楚出言顶撞的是谁。我才不会让他抓到把柄咧,笑着逃跑了。
第二天开始整理文献的时候,我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自己的心情!诗的章节与梦中情景所差无几!昨日还是艰深晦涩的诗句,今天我居然可以流畅地写下“白莲花睡在湖面上……”
通过翻查古书,发现当时的统治者笃信佛教,奉谙熟佛理的僧人为上宾,讲经论道。其中特别出色者,被尊称为“佛陀”,视其为释迦牟尼的代行者。“贵族也能以佛陀辩禅为荣”——看来我这个小小的研究员,在梦里捞了一回贵族当,也赚到了!
接下来梦境一直在指导我的工作。我似乎不是诚心请教佛理,而是带着恶作剧性质的找碴。“众生平等,为何却要分三六九等?”“性别身世只是外在,为什么女子却不能承继大统?”每每从梦中醒来,总是悲喜交加。直到那天我问他:“如果我能登上至尊之位,你可否只为我一个人讲经?”
他沉默不语,沉思良久才回答说:“殿下见过桫椤树的花只为一个人开放吗?”
这个答案让我很失望,却故意装作听不懂:“那么说,如果桫椤树为我开花,你就要答应我!”
只是,长诗到“独放之花”后面便遗失了。我发现自己深陷其中,是千年前那个女子的诅咒吗?让接触诗篇的人都会见到她的人生嘛?根据我的经验,接下来不是反抗命运的殉情,就是遭遇背叛,含恨而终。那个时代女子的命运,终究是掌握在其他人的手中,即使她万人之上。明明不想看到这样的悲剧上演,却在入睡之前,总是忍不住抱有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为什么你不愿意帮我?有了你的智慧,我还有什么做不到?!”
“出家人不问世事。”
我气得直指他鼻尖:“说什么‘慈悲为怀’!但是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国家!看看这些贵族!我知道你看得到!他们只会吃喝玩乐,烧杀淫乐!这就是佛所宣扬的乐土吗?你闭着眼睛是不是不想看到现实?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我只想改变这一切,有什么不对?”
他的神情并没有因为指责而改变。“殿下有没有想过,有更多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着,他们乐于接受也满足于贵族们的统治。你要改变这一切,就代表着要夺走他们的当前的安乐,代表着要和他们为敌,这样你也愿意吗?”
借口!这都是借口!“既然如此,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这双树之园,我以后永不踏足!我的事情,以后也与你无关!”
接着便是无尽的杀戮,鲜血铺就的道路没有通向理想。直到大势已去的时刻,依然忿恨地发下诅咒:“我诅咒你们的灵魂,永远束缚在这片土地之上。即使永世不得解脱,我也绝不原谅你们!”
就这样从梦中惊醒,前所未有的悲伤和无助包围着自己。那么赤诚,那么理想,却得不到回应,得不到理解。如果这一切真的值得用来世来交换,那么我也会这样做。那是我的前世吗?这已经没有关系,我只是很想代替“她”哭泣。
正在这个时候,我接到教授的电话:沙漠中发现古城的遗址,出土的藏经中有二十一号长诗,让我立即前往现场。
如果诗篇和梦境吻合,“她”变成了千古罪人,我不知道是否还能坚持下去。
抵达现场以后,我立即被那连绵不断,变化万千的沙漠景色给迷住了。冉冉夕阳没入地平线,晚风依然唤不回我的思绪。看到我发呆的样子,教授说:“很美是吧?但是我很害怕。”
“为什么?”
“因为传说古城是因为诅咒而亡国的,而所有人的灵魂都被束缚在这篇土地之上,说不定到了夜晚,就会有幽灵游荡……”
“教授,我年纪不小了。”
“开开玩笑嘛,”教授笑了笑,然后变得严肃。“我们脚下的沙子,埋藏了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王朝。称霸一方,繁荣无二又如何?自然和时间,可以摧毁一切。每次看到这些沙丘,我都觉得人实在太渺小了。而我们很多是时候并不明白这一点,而是为着毫无意义的事情浪费生命。每当我想到这里,都会由衷地害怕。”
我听着,却说不出什么。“教授,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也许有吧。但是过去的你不代表今天的你,我更愿意活在当下。”
我点点头,有了决定。
夜里,我行走在沙丘之间,努力将它们还原成记忆中金碧辉煌的宫殿。这里曾经是大殿,风曾吹响过檐下的琉璃风铃。窗外是开满莲花的湖泊和郁郁葱葱的树林,一切都没有改变。
行走在林间,那株约定的桫椤树绽放出洁白的花朵,枝条在风中摇曳,白色的花瓣纷纷零落。世上彷佛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独享了如此美妙的景色。真希望时间就此停止,但我心里知道,前面有人在呼唤着我。
如同镜头回溯,记忆与梦境不断浮现:不谙世事的天真,极端激进的理念,被拒绝的感情,被出卖的理想……伴随着那些人日复一日的同样生活,如同一道等待回答的问题。
不知走了多久,一座宁静的庭院出现在眼前。巨石垒起的高墙后面,有婆娑的树影。地面铺着大理石,一座喷水池立在中央。四下寂静无人,我甚至可以听到水珠落入池中的声音。
走过水池,树下坐着一个老迈的僧人。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仅仅是伸手向我示一示意。地上有一盘李子,另外两根枝条上结满杨梅和椰枣。我尝了一下,李子很甜,杨梅酸甜可口,椰枣小小的,味道很甜美 。当我疑惑自己究竟在干啥的时候,晚风吹来了遥远的钟声,一种未知的语言在耳畔响起,我却知道那是祈祷的声音,因为充满了仁慈和宽恕,以及迟来的歉意,心变得空灵宁静。从模糊到清晰,从微弱到响亮,有句话一只在重复着,直到我情不自禁地念出来。
“阿——古——斯——通——阿——瓦——隆——?”
话一出口,眼前的景象便土崩瓦解,没入尘土之中。我惋惜这让心灵宁静的地方消逝,但又觉得似乎放下了某样东西,感到无比轻松。因为,失去直觉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谢谢你,让我们都得到了解脱。”
教授带来了好消息和坏消息:好消息是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而坏消息是长诗的原件在沙暴中遗失,没有任何副本保留下来。“真可惜啊孩子,这首诗本来可以让你发表三篇以上的文章的。”
“不,谢谢您,我已经解脱了。”
教授显然吃惊于我的回答。过了好一阵子才收回自己的诧异,微笑着说“我一直担心你接受不了。你是我所有学生里面最聪明的,但也太执着了……你能想开就好。”
其实我想告诉教授,正如他所感叹的,人与自然相比实在太渺小,我能在沙漠中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再奢求任何东西都是过份了。在时间面前,人一时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教授,我想问你,‘阿古斯通阿瓦隆’是什么?”
教授一愣,“你怎么知道这句话?”
“我说是在梦里听说的,你相信吗?”
他叹了口气,说:“古书上说,有一位‘佛陀’想化解含恨而死的贵族的怨气,放弃了得道的机会,每天都在墓前诵经。他的弟子问他什么时候才能解脱,他说,当逝者说出这句话便可,否则所有的罪孽都不会被原谅。”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根据现在的研究,可能是‘执念已离吾身,可往诸理想乡’。”
晚上,我又做梦了。梦中的僧侣在我眼前坐化,如同一株盛放的莲花,层层绽开,最终出现了年轻人的面孔。他缓缓睁开眼睛,湛蓝的眼眸里有深不见底的智慧。我悲伤地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他却向我微笑: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已经不能再见了吗?”
“执念已离吾身,可往诸理想乡。”
再一次流着眼泪醒来。谢谢你的思念,一直守护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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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那首被我烂尾的仿古叙事诗给救回来了~要感谢那个沙漠探险的梦!
某人请不要再说我挖陷阱或者烂尾!原诗已经被沙暴吞噬了嘛!
现在再看一次,还是雷……
白莲花和娑罗树
白莲花睡在湖面,
佛陀的美名传遍天下。
帝王低下高贵的额,
恭敬地把教诲聆听。
白莲花开在湖面,
恰似公主娇美的容颜。
玉白的足踝没入水中,
只为轻轻将花朵采摘。
佛陀说:
“何因爱她而伤她?”
公主的笑声如银铃:
“佛有慈悲之心,
选择鲜花做供奉,
却把世人陷于屠花的不义。”
佛陀睁开智慧的眼,
羚羊般的身影消失在林间。
娑罗树长出待放的花苞,
银铃般的笑声常绕林间。
“娑罗树可愿意为我一个人开花?”
佛陀却沉默不语。
娑罗树盛开白花,
远嫁的公主立在树下。
“漫天绚丽,却没有一朵为我而开。
你也连一个眼神都不给。”
娑罗白花开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