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樱（第四爱GB）

　　傅东柳在屋里，简直是坐立难安。最近，傅家内宅多出来很多生面孔，慢慢替换掉以前的熟悉面孔。幸好她费尽口舌，留下贴身侍女。她想出门，却被傅熙南关在房间里，理由是为父守丧。傅家内宅，没有出得去的人。

　　“小姐，饭菜都凉了。”侍女絮青提醒道。

　　傅东柳烦躁地摆了摆手：“你自行处置。”

　　“小姐还是要吃一些，今天早午饭都没怎么动。晚饭还不吃，怎么得了。”

　　“我心里烦，不要多嘴。”

　　“小姐要作画吗，奴婢去研墨。”

　　“也好。”傅东柳走到桌边，执笔蘸墨，刚要落笔，却不住地想起傅熙南。这真的是哥哥么？从前哥哥行事虽然不算光明，到底也知道收敛，不会这样张扬。可是，如今看他这大摇大摆的样子，似乎没把青峦庄放在眼里。他到底是吃了什么样的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扣留岳家二少爷。若是能一直不留痕迹还好，若是哪一天不小心漏出什么证据，明面上得罪了岳家，叫他们出师有名，岂不是祸患无穷？

　　一滴墨掉在纸上，洇开。傅东柳胡乱在这墨迹上勾画了几下，又将纸揉成一团抛在地上。

　　絮青重新铺纸，傅东柳低声问她：“絮青。你喜不喜欢轻云派。我平日对你怎样。”

　　“小姐何出此言。当然是对奴婢极好的。”

　　“有一件危险的事叫你做，你敢不敢。”

　　絮青听她语气严肃，有些恐惧，想了一阵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傅东柳轻叹一声，接着说道：“不是在和你商量。我说得明白一点。我要你穿上我的衣服，扮成我，在房间里。我会穿上你的衣服，扮成你，出去看看。不会太久的，一天半天也就回来了。这件事如果不被掌门发现，谢天谢地。如果被他发现，我也一力承担，尽量不牵连到你。不过。到底会不会牵连到你，会不会给你招致杀身之祸，我也说不准。让我再说得清楚一些。我觉得掌门不太对劲。他气急了，对我这个妹妹也不会心慈手软，更何况你。”

　　“是。小姐想出去，就出去吧。”

　　傅东柳伤感地笑了笑：“多谢。你要知道，我这样做，是因为我担心所有人的安危。让掌门再这么闹下去，只怕，整个轻云派都要覆灭在他手上。”

　　“是。”

　　傅东柳穿着她的衣服，画成她的脸，从房间走出去。她努力学着小丫鬟们轻缓的小碎步，又低着头。她知道自己这样，恐怕依旧不足以离开内宅，但是能出房间就很好了。

　　她斜着眼睛，暗中打量家里多出来的陌生人们，他们正在一圈一圈地巡视。这些人看步态像是都有很好的武功，却不是傅家家传的那一种。轻云派最早是名扬天下的刺客宗门，最厉害的就是家传轻云功。这套轻功用起来，轻盈如絮，可以神行。真正的高手，即便是平时走路，也会落地无声，踏雪无痕。可是。这些人的步态，不是轻云功的步法。

　　傅熙南身边带着侍卫，迎面走过来。

　　她连忙退到路边，垂着头等他先过去。傅熙南却停在她面前，笑着：“絮青？”

　　“见过掌门。”

　　“你怎么在外面游荡，不好好侍奉你家小姐。”

　　“小姐想吃桃酥，吩咐下来。”

　　“三小姐还好么，带我去瞧瞧她。”傅熙南说着，就要往她的房间去。傅东柳心里一惊，却没什么表情，跟在他身后，语速仍是不紧不慢：“小姐最近悲伤过度，寝食难安。终日念叨着，说是什么时候掌门得空，就请去她房里一叙。她身为女儿，想自己再为老掌门写祭文和墓志，寄托哀思。要问问掌门的想法。”

　　玉鸢听着，反而心里发怵。他对于傅熙南还算了解，可是对傅寻欢，就……如果面前这个人只是个小丫鬟，傅东柳真的有心请他去聊天，只怕被傅东柳发现自己在搞鬼，反而不妙。如果面前这个人，真的是傅东柳乔装改扮成小丫鬟，也可以对哥哥撒娇，说是她在屋里太闷了，想要出来玩。这样撒一撒娇，他现在身为傅熙南，也没法明面上苛责这个一向在宗门里与世无争的妹妹。

　　玉鸢想着，反而停下脚步：“你去吧。好生侍奉。”

　　“是。”

　　玉鸢又走了两步，看着她的背影，对身边的侍卫轻声说道：“跟上。”

　　那侍卫会意。傅东柳当然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了，便不敢有异动，若无其事地走进厨房。

　　厨房里，傅东柳闻着饭菜味道，莫名觉得恶心：“敢问，最近换了厨子吗。”

　　那厨子回头，傅东柳确信自己绝对没见过他，仍是向他行礼：“我是三小姐房里的，三小姐要吃桃酥。”

　　“知道了。做好会送去。”这厨子看了她一眼。傅东柳看见他身上的油渍，突然背后发冷。这不是做点心的厨子，如果自己真是丫鬟，天天在厨房走动，就不会不认识这些人。她自知失言，马上要走。却见门口，傅熙南的侍卫围过来，她惊诧地回头，见那厨子，手里举着马勺，目露凶光。

　　她不由分说，一脚踢在泔水桶上，这泔水桶飞出去，泔水溅了门口的侍卫一身。这桶并不算大，可是带着内力，打在人身上依旧有威力。门口的侍卫都亮了兵刃，要冲进来抓住她，却见她跳上面案子，又跳起来双掌击打屋顶，一个大洞，便翻身从这洞里跑出去。她的轻功如云如絮，轻盈难以捉摸，直接往东墙跑。她从小就偷偷溜出去玩，知道东墙虽高，其实有一个大窟窿，砖是活的一打就开，旁边又是小树林，适合藏身。

　　这些人哪里追得上她，更多的侍卫发现了这边的异动，也追过来，甚至对她放箭。傅东柳正在翻墙，却被一箭打中后背，吃痛，仍是跑出去。

　　树林里。

　　燕于飞正带着人暗中探查这附近。他已经拍了细作进去探听，随时准备接应。却见一个碧色衣服的女孩跑出来，后面是追兵。燕于飞紧了紧蒙面的黑布，用轻功冲过去抱住她，带着她逃离。

　　傅东柳被别人抱着跑，很是惊恐，想要挣扎，问来人是谁，却全身瘫软，说不话来，当即晕过去。原来这箭上有毒。

　　再醒过来。

　　这是陌生的地方，床边，是陌生人。她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床边侍奉的侍女对她行礼：“傅小姐，您醒了。这里是燕掠阁。一直都是奴婢侍奉，为您更衣换药，没有轻薄之举。”

　　“唔……燕掠阁？怎么……”她有些茫然，想坐起来，却觉得全身剧痛。这侍女忙走过来搀扶她：“小姐小心，您身上有箭伤。我们少阁主刚刚为您解了毒，仍是需要休养。”

　　“叫你们少阁主来。”

　　不多时，燕于飞进屋来，又跟着进来两个女子，一个搀着另一个，正是李悬玉和岳安婉。这已经是岳以觉被抓走的第五天了，岳安婉终日以泪洗面。听说可能有岳以觉的消息，她便坐不住，一定要过来看看。此时，她面容憔悴，妆发凌乱，眼睛红肿，见了傅东柳便问：“傅姑娘，可知我儿在哪里么？”

　　傅东柳虽然从前没见过她几面，此时也猜出了大概，有些心酸：“您别急。”

　　“姑娘，岳以觉是在你们傅家么。我求你，只要他活着回来，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傅东柳想了一阵子，对岳安婉说道：“夫人，我也是这样狼狈地从傅家逃出来。我在轻云派，被傅熙南禁足，什么也做不了。其实两家素来交好，轻云派又怎么会扣留您家少爷。只是，如今有人要挑拨两家的关系。如果您真的想救您家少爷，务必要和轻云派一条心。这件事事关重大，如果严重了，还会害了您家少爷。请您让我去见岳王爷，仔细商议。”

　　岳安婉此时心里已经没了主意，只是点头，要回去找岳宁瀚说这件事。李悬玉搀着她出门，想了想，低声说道：“你觉得。她老实吗。”

　　岳安婉一怔。是啊，如果她真的想放了岳以觉，就该直接说出人在那里，快去救人。她这样含糊其辞，只怕是她也不确定，或者，她并不真正想放了岳以觉。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要谈什么条件。岳安婉想着，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晕倒在李悬玉怀里。

　　青峦庄，岳宁瀚的书房。

　　傅东柳和他对坐。此时天已经很晚了。这些天，岳宁瀚正在暗里集结武力粮草，也掐断洛城和苏城的联系，准备和傅家决一死战。因为心力交瘁的缘故，头发又白了大半。此时见傅东柳，却仍旧是不紧不慢的怡然模样：“傅姑娘到底有何见教。”

　　“不敢说见教。只是，想和庄主商谈，关于岳家和傅家的未来。”

　　“姑娘请讲。”

　　“庄主的智慧见识，远远超过我。我不敢有半分欺瞒，只好开诚布公，毫无掩饰地和庄主分析这些利害关系。如今，我可以明确地说，就是傅熙南掳走了小少爷，也敢出面作证。但是小少爷被藏在哪里，我并不了解。甚至，我父亲，八成也是被他害死，只是没有证据。”傅东柳说到此处，悲从中来，不禁掉下眼泪，仍是强作镇定，接着说道：“自从傅熙南接替掌门之位，就开始大肆调动人手，换成了，我不知道是一些什么人。”

　　岳宁瀚点点头。看来燕掠阁所言不虚，如今的傅熙南恐怕已经不是傅熙南，而是苏城玉家，玉鸢。朱樱和岳松雪，在毒瘴林里曾经杀死玉隼，重伤玉鸢。想不到，这家伙居然没死，还改头换面，摇身一变成了傅熙南，意图挑起两家的战端。岳宁瀚知道这是他的计谋，却不得不掉进陷阱。他不能对岳以觉坐视不理。哪怕是，最后没能救出他来，也不能对不起他。起码是，要将尸体找到，迎回来好生落葬。

　　傅东柳接着说道：“我想，傅熙南总归不大对头。他在做的这些事，就算是为了一己私欲，也太夸张。他像是要蓄意挑唆两家的关系。我不知道他把小少爷藏在哪里，恐怕只有他和他的手下才知道。青峦庄没有证据，攻打轻云派也是出师无名。庄主这么多天没有动作，应该是在集结人手。因为您也知道，轻云派的积累，的确是不如青峦庄，却也不容小觑。你我两家如果都拼尽全力，必定是一番鏖战。这是很大的消耗。战后元气大伤，被人趁虚而入，两家都会失去在武林中的地位。甚至是，朝廷那边也在议储。我看，动向也不是太好。如果真的开战，战后，岳家虽然赢了，但是，傅熙南将小少爷毁尸灭迹，您并没有发现小少爷。那可真就是出师无名，会被朝廷问罪。总之，两家起争端，两败俱伤。对谁也没好处。”

　　“你说得不错。可是，我不能放着我的侄儿不管。”

　　“我想，不如，您拥立我做掌门。”傅东柳说着，心跳加速，“其实，所谓的，碧箫仙君，那位画师柳青，就是我。我的画资所得，并没在我手里，而是分发出去，接济穷苦人家和游侠。这个用碎银子堆出来的名号微不足道，或许您看不上，但是江湖上，总还算有人承认，起码不难听。”

　　“傅姑娘，就凭一己之身，来和我谈条件。有些可笑。”

　　“庄主。我不是来和您谈条件。我是在和您一起想办法，保住咱们两家。岳傅两家，前朝就有交情，至今将近百年。如何一夕间便割舍了不要。如果是我做掌门，我在门派里没有根基，很好操控。而且，因为刀谱的事，傅家的名声已经被人怀疑。如果，父亲他真是偷艺。我不打算继续欺世盗名，会代表傅家，向武林致歉。其实，很多宗门，这么多年，也是仰仗傅家的鼻息，更是有大宗资财生意的往来。只要我们开诚布公，他们也会顺坡下驴，不会因此和傅家翻脸。这样，您只要假称，说是傅熙南在傅家胡作非为，您对傅家开战，是为了让我重新带着傅家回归正轨。这就是出师有名，也保住了小少爷的名誉。江湖人，都知道傅熙南是个什么货色。抢走小少爷，会做什么。我也不好多说。”

　　岳宁瀚听得心里作痛。如今明知他深陷龙潭虎穴，自己却还坐在这里，和人谈条件。他不由得想起远在北方的兄弟。他记得，星儿那时候，被从柯家迎回来，得了严重的疯病，整天说不是自己被抓去受辱，哭着要所有人相信他。他当时，抱着弟弟，给他的承诺是，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他。如今……

　　傅东柳看出他平静表情下的悲痛，接着说道：“小少爷，生死未卜。我对傅家很了解，知道傅家每一个暗牢和地下室。当然是以救小少爷为主。如果日后，江湖人又传出什么关于他的风言风语。无论他是生是死，我以傅家掌门的身份嫁给他。他如果活着，可以事实上不认这门亲事，娶妻纳妾随他喜欢。不过，他的名声起码可以有些保全。”

　　“傅姑娘要想好了。你名义上嫁给他，就不能再嫁。就算是他不认你，一旦你有了别的人，江湖人只会指摘你不守妇道。”

　　傅东柳听得泪流不止，仍是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勉强笑着：“没关系。这是，傅家欠岳家的。我来尽量弥补一二。我说的一切，都可以立下字据。来日反悔，会叫江湖中人一同唾弃鄙视。”

　　岳宁瀚点点头：“好。这些事以后再慢慢商议。傅姑娘身上有伤，先去休养。首先，我要傅家内宅的图纸。我要确定我侄儿的生死。这一切，都是在尽量保全他的基础上。”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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