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日的夜晚

　　临近中午的时候聘儿才回来，那个时候安幸已经盘坐调息练功了两个时辰，身体感觉已经好了许多。
　　聘儿跑过去摸了摸安幸的额头，虽然还稍微烫着，但比今晨也已经好多了。这个时候如果有一碗草药饮下，估计明日就痊愈了，病去如抽丝，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也只好慢慢养着。
　　安幸睁开眼，对聘儿笑笑，聘儿放下心，扶着他靠在树上，从怀里掏出一些食物。
　　“你必须吃点东西，我没办法带汤来，不过带了些豆糕，你就着水稍微吃点吧。”聘儿将手帕里包裹着的一包东西递给安幸，然后从腰带上解下一个葫芦，打开塞子，皱了皱眉说，“还有一股酒味，没办法，我已经用井水洗过了，暂且凑合使吧。”
　　安幸接过葫芦和食物，有些惊奇的看着聘儿，聘儿解释：“是从一个小道士那里偷来的，我看他在森林的边缘闲逛，想来大概是你的同门吧。你放心，他并没看清我的模样。”
　　“你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个大家闺秀。”安幸看着他，“不过，这样很……很好。”
　　“很好”，安幸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现在的聘儿再适合不过了，他不过是个小道士，不会那些华丽的辞藻，但他就是觉得，这样的聘儿看着是那么令人舒心，让他必须说点什么。
　　聘儿笑了：“我为什么要像个大家闺秀？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我本就是江湖儿女，当然不在乎那些。”她挑了挑眉，“更何况，女子在不同的人面前自然不同。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我觉得你配得上——我对你好。”
　　聘儿找了这样一句话来回答安幸，但心里却有些惶恐和不安。她觉得她给予安幸的太多了，她从未对一个人这样好过，好的，让给予的她感受到了一种力量，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力量。
　　“还是快来吃点吧。”聘儿说。
　　安幸点点头，打起精神，开始就着葫芦里的水，吃点东西。
　　葫芦里的水是冰的，喝起来感觉很不好，不过现在这种状况只能感谢不是冬天。安幸到底还是在生病，觉得胃口很差，豆糕也只勉强吃了一点点。
　　“我知道生病的时候吃不下东西，”聘儿看着有些担忧，“但这是恢复体力的最好方法。这两天我们风餐露宿的，有东西吃的时候还是要多吃点，这样会受不了的。”
　　“你昨天不是也没吃什么吗？”安幸笑了笑，“你的精神真好。今天这些食物也是从山庄的厨房拿来的吗？”
　　聘儿也笑了：“你怎么和我比？我是顽皮惯了的，以前我离家出走时，一天能翻几座山呢，我是闲不住的……这一点照你说的——不像个大家闺秀。也许……”聘儿耸耸肩，“就是因为我这样的脾性，才不讨那个人的喜欢……”
　　安幸知道自己又提起了聘儿的伤心事，于是小心的闭上了嘴。聘儿也注意到安幸一下子变得拘谨，赶忙安慰他说：“不要紧，那个男人现在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快吃吧，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弱，平时干的活也不少吧？你怎么也没变得结实一点？”
　　安幸有些无奈的叹口气：“我曾经问过我的师叔祖，他很懂医术的，他说我出生时先天不足，从小又没有好好调养，六岁时因为冬天掉进冰冷的河里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又没加调理，所以身子骨比别人弱些。”
　　聘儿不认同的摇摇头，有些狡猾的笑笑：“我看不一定……你和我说话的时候就很精神啊……我看你啊，根本就是懒的，再多做些事情，保准就好了。”
　　安幸也笑了：“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你师父也不好好照顾你……”聘儿说了这句，突然想起以前说起他师父的不好会让他不高兴，就赶忙换一个话题，“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你的父母，他们怎么样？”
　　安幸呆了一小会，凄然的说：“死了……”
　　聘儿知道自己找错了话题，同病相怜的感伤让她也凄然的笑了：“我也是。”
　　一下子他们都有些沉默，过了一会，聘儿用悲伤的语调说：“你好歹还有个师父呢……”
　　“可我也快失去他了……”安幸说了这样一句话，将头猛地垂在膝上。

　　山庄的下午，怜儿正坐在梳妆台前，将如墨的秀发轻轻梳起。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无力，青黑的眼圈表示着她这数日的辗转难眠。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一声轻敲窗棂的声音，她猛地颤抖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梳子，眼睛看向窗外。
　　“怜儿，让我进去。”庄主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打开窗子吧。”
　　“我已经思考的快疯了！！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怜儿顿了顿，“伤害她？”
　　“没有，我发誓没有。”庄主的语气很肯定。
　　“那就好。”怜儿的语气充满了伤感，她起身去开窗，手指放在窗棂上顿了顿，“如果，真的是你害了她，我绝对无颜活在这个世上。”
　　说完，怜儿打开窗子，让那个人进来。
　　庄主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这个女人的善良和隐忍让他感动、让他着迷，但他心里也有些担忧，因为他对聘儿的现状可谓一无所知，如果聘儿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怜儿一定无法面对。
　　但怜儿还有我，庄主这样想着，抬头看向眼前这个他心爱的女人。
　　“你确定她没有事？”怜儿问。
　　“我确定。”庄主握住怜儿的手，感到她的小手冰冷微颤，不觉更加心疼，“厨子报告说这几天厨房每天都有食物莫名失踪，我想能够这样消无声息的行动又对山庄如此熟悉的人，非她莫属。”
　　“可是，小姐她为什么不露面呢？”怜儿心存疑惑。
　　庄主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猜，她可能不会回来了。”
　　他心中默念着这句话，并在心中暗自决定，即使聘儿回来，他也绝对不会让如今这种尴尬的局面持续下去了。
　　“不会回来？”怜儿紧皱了眉头，表情有些悲伤，“她是不是在怪我？”
　　“不要这样想。”庄主安慰，“你想一下。她如果想要回来，那随时可以。以她的身份，怎么用得着顾忌你呢？昨天大雨磅礴，她宁可带着一个小道士躲进森林深处，也没有任何回家的念头，我看，她一定是不想再回来了。”
　　“听说他们是……”怜儿说起那个词脸上有些羞愧，“他们是私奔了……”
　　“这可就没人知道了。”庄主叹口气，“不过无风不起浪，也不知她和那个小道士是在哪里认识的……但是怜儿，如果是真的也好，这样我们就可以……”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怜儿摇摇头，“我知道你笑我傻，但我就是放不下心来。无论她回不回来，我都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庄主点点头：“我知道。不过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忧思过度。不打扰你了，你休息吧。”
　　“好。”怜儿这样回答，站起身，看着庄主的身影从窗口消失。
　　回过头，她叹了口气，看着镜中疲惫的自己。

　　第五日的晚上，日光已渐渐的昏暗，夜色已抱个满怀。
　　聘儿和安幸坐在树下 ，看着树叶间隙中的点点亮光逐渐消失，暗青色夜幕漫天铺展。
　　安幸看着聘儿，下午的时候，聘儿睡了一觉，他守在旁边。想起昨晚，聘儿整整为他守了一夜，安幸就感到心中既愧疚又感动。
　　本不想叫醒她的，但黄昏是聘儿还是醒了，安幸看着还带着些许睡意的可爱摸样，想起了白天时两人的交谈。原来，她同样身世可怜、处境艰难，那种初识时在她身上感觉到的高贵和疏离开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高贵更加令人动容的真实魅力。
　　聘儿的故事安幸已经了解了大概，这个通俗的可以说泛滥了的情节放在哪一个女人身上都令人无法忍受。但是，安幸所不明白的是，真正让她感到痛苦受伤的，是她，还是他？
　　聘儿揉了揉双眼，看起来彻底清醒了。她马上伸手去摸安幸的额头，用还有些担忧的语气说：“还有些烫。”
　　“我好多了。”其实还有些头疼，但安幸不想让她担心。
　　“那就好。”看安幸的样子还算精神，聘儿舒出一口气，她抬头看了看夜空，突然问，“你没有父母，是你的师父把你养大的吗？”
　　“是。”安幸点头。
　　“但他待你并不好的样子。”聘儿疑惑，“你为什么还这么尊敬他？”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更何况他对我有抚养的恩情。”安幸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他，我现在不会活着。”
　　安静的树林里，树叶沙沙作响，一声一声好似回声，一下下在心中撞开倾诉的涟漪。
　　“我师父很严厉，虽然对我说不上好，但也坏不到哪去。”安幸说，“对我来说，他是我的亲人。你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六岁时生了一场大病，那时我病得就要死了，我师父他就坐在我的床边，照顾我，直到我好起来。对我而言，他其实就是父亲。”
　　深深的叹了口气，安幸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悲凉：“可是我现在就要失去他了。我不知道他和你未来的夫婿——那个山庄的庄主有什么关系，但这件事毫无疑问自始至终都似乎是一个完整的骗局。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我知道我现在就如一颗弃子，已经身不由己的卷入了……”
　　安幸说完这些，咳了几下。聘儿赶忙拍拍他的背说：“不要再说了。其实我一直在迟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那个女人……不过，现在的我比你要好得多，我还有个念想。但是，我不知道我对她究竟有几分了解。就像你从小被你的师父抚养长大，对你的师父又了解多少呢？”
　　知道聘儿内心的挣扎，安幸安慰的伸手拍拍她的手背。聘儿愣了愣，笑了笑。
　　“好歹我们现在还有彼此相陪，”聘儿说，“这也是难得的缘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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