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

　　邱二爷七八岁就跟着三大爷在萧城大狱里谋生计，五十多年磨砺出一套出神入化的手法，让云瀛的身体惨不忍睹，却时刻保持着清醒。
　　待谢翊之和李阿玉走后，杨霄练小心翼翼地捏起云瀛的衣角，将衣物继续往下褪。虽然他已经足够小心，但每掀起一点，云瀛就会清晰地感受到撕拉伤口造成的疼痛感。他虽然有意识地装作昏迷，但也忍不住在痛意来袭时微皱起眉头，后悔当时不该鼓动邱二爷多打了三十几下。但想着离摸清杨霄练的底细又进了一步，云瀛又觉得丝毫不后悔，甚至有些期待与兴奋。
　　他竖着耳朵，听见杨霄练打开医药箱的声音，心中紧张地思索着杨霄练是否会趁此机会置他于死地，双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只听见杨霄练轻声喃喃道：“得亏遇上我，要是碰见个不懂医术的，你这条命还不知道保得保不住呢！”
　　听见杨霄练研究药水来救他，云瀛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竟不明所以地生出一丝不寻常的愉悦。云瀛为自己心中产生的这一点愉快而感到惊奇——他好像很少享受到这种心情带来的舒畅、过瘾，他发现愉悦会让人变得贪婪不堪、却又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
　　那一刻，云瀛的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自己来到世界的这二十二年时光。他清楚自己不会轻易地为什么人、什么事而感到快乐。他不如别的孩子，例如他的哥哥云洲，会因为抓到田地里的青蛙、泥洼里的泥鳅而快乐一整天，会因为邻家的阿哥给了一只草编的蚂蚱炫耀一个礼拜。云洲被日光晒得黑黑的，是个人见人爱的小伙子，可云瀛的肌肤却白得瘆人，眼里总是蒙着阴郁的雾气。人们说他的哥哥会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巫医，甚至成为为部落召唤神灵庇护的大祭司，而他则会成为母亲那样的毒巫，在阴暗潮湿的小屋子里饲养毒虫。云瀛曾经十分厌恶这些用肤浅眼光给他的未来下定论的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成为了一个郁郁寡欢的毒巫。尽管父母再三告诉他，南疆的巫医和毒巫同样受人尊敬，巫医祈祷希望，而毒巫快意恩仇。人们会虔诚地跪拜在母亲的膝下，祈求她的赐予，可他也清楚地听见人们惋惜地感叹父亲当年为什么不娶南疆的圣女，却选择了身为毒巫的母亲。
　　云洲和云瀛，一个是光芒万丈的太阳，一个是生于阴云的月亮。人们承认日月同样为天地献出光辉，但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月亮是生于污浊的，永远不及磊落的太阳。
　　这一点也在后来得到了验证。在南疆陷入混乱纷争时，人们毫不犹豫地将迎娶毒巫列为父亲的一大罪状。他们一家四口颠沛流离，从南疆走到萧城，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再后来，云洲和云瀛依照父母的遗愿，将他们葬在萧城城郊的山谷之中，繁花满地，山涧琮琤，白日暖阳，月夜莹辉，不论何等光华，永远相伴相依。
　　云瀛细细地听着杨霄练翻动医药箱的声音，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不寻常的愉快来源何处；明白了哥哥遇见嫂嫂时，为何甘愿从南疆遗落的神祗沦为爱情的傻子；明白了父亲一人携着妻儿离经叛道跋山涉水的勇气。
　　“全是西洋药水，看不懂啊……”
　　杨霄练的声音如山谷清风一般缓缓传入云瀛的耳朵，打断了他的无限遐想。
　　“要不闻着味随便给他用用得了。”杨霄练说着，打开药水瓶子嗅了起来。
　　云瀛突然觉得方才的温情一扫而光，留下的只有无语和担忧。要不是自己还得装昏迷，他真想劝杨霄练去外头找人帮忙，免得自己的性命丢在无意义的地方。
　　“这应该是消毒的吧……”杨霄练说着，从箱子里揪出一撮棉花，沾了药水准备往云瀛的伤口上擦。突然，云瀛抬起了手，抓住了杨霄练的手腕。
　　“哇！”杨霄练吓得猛一哆嗦，“你醒了啊！”
　　云瀛气若游丝：“别乱来。”
　　杨霄练皱着眉头埋怨道：“都打成这样了，还有力气说话啊。”
　　云瀛不说话，只是手上的力气更大了。
　　“喂喂喂！疼啊！”杨霄练没好气地挣脱了云瀛的手，“你放心吧，我虽学的是中医，但这些东西都见过，不过看不懂洋文罢了。你放心，我鼻子很灵的，闻闻味道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那要是……”云瀛忍着疼痛咬出一句话。
　　杨霄练丢下棉花，道：“行行行，要是我把你治死了，我一命抵一命。要是你残了，我伺候你一辈子。总之我把自己赔给你，行了吧？”
　　“这……”杨霄练的话让云瀛有些不知所措。
　　“你要是不放心，我现在就做法，请来祖师爷，我跟他说，要是我害你，就让他降天雷劈死我，行不行？”
　　“别胡说！”云瀛怒了。
　　杨霄练赌气道：“你不是不相信我吗？我可是问心无愧！我丑话说在前头，一场法事高低得做半个时辰，你的伤我也管不着了，你忍着吧！”
　　云瀛难得地着急起来，他撑着床艰难地起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霄练见云瀛起来，反倒急了，赶忙起身要让云瀛躺下，又害怕触到他的伤口，一双手只能停在半空中，慌张地说：“我不跟你争了，你快躺下！”
　　云瀛迟疑了一会儿，他抬起眼睛看着杨霄练焦急的神情，才放下心来缓缓躺下。

　　云瀛的身体真可谓人间极品，完美的线条感，让杨霄练一边为他擦拭伤口，一边忍不住想要流出口水。
　　或许是因为疼痛，也或许是因为紧张，云瀛坚实的胸口起起伏伏。有那么一瞬间，杨霄练甚至想下点重手，欣赏一番美人颤抖的模样。擦去血水的身体雪白如纸，让纵横于上的伤痕显得更加鲜红妖娆。
　　杨霄练努力抑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小心地用指尖触碰云瀛的肌肤——滑腻、细嫩、富有弹性，却没有了他第一次触碰时的冰凉。他觉得云瀛的皮肤有了一点点温度，肌肤下似乎有着蓄势喷发的岩浆。
　　云瀛会意，他在杨霄练的帮助下坐起来，以方便杨霄练将绷带绕到他的身后。杨霄练凑到云瀛的肩膀上方，专心致志地为绷带打上结。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极力抑制的炙热呼吸。
　　“疼吗？”杨霄练眉头微皱，“你皮肤都红了。”
　　云瀛如同触电一般弹开，杨霄练来不及放开绷带，连带着扯到了云瀛的伤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云瀛不由得咧了一下嘴：“嘶……”
　　杨霄练无奈地抬眼看了一下云瀛，道：“你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吧？我只是打个结，不是暗杀你……”
　　“嗯……”云瀛悻悻地低下头，“对不住。”
　　杨霄练再一次凑上去，云瀛觉得此时他们的距离几乎是零，自己的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他的大脑控制不住地进行天马行空、逾越伦常的遐想。
　　“脱裤子。”
　　“啊？”云瀛猛地从自己的想象中惊醒，不顾疼痛捂住自己的腰带。
　　“听话！如果你不想烂掉双腿、断子绝孙的话……”杨霄练不依不挠，挡开云瀛的手。
　　云瀛慌忙道：“我可以自己来……”他攥住杨霄练的手腕。
　　杨霄练不得不承认云瀛这身腱子肉确实有点厉害，攥得人手腕生疼。但他又不敢用力挣脱，生怕扯动了云瀛的伤，只能耐着性子等着云瀛恢复理智，看着他那双秋波漾漾的双目掠过一丝愧疚，才勉强地从他一点点松开的手掌中抽出双手。
　　杨霄练快速起身，从云瀛的包袱中抄起一个小瓶子，凑到云瀛鼻子下。云瀛毫无防备，一闻到瓶中的香气，就立刻不省人事。杨霄练将瓶子往旁边一扔，气鼓鼓地嘟囔道：“真有意思，自己配的迷香，把自己迷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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