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梦到故山

　　回家的飞舆里，我要魏青冥把顾殊观偷来的东西分我一半：“要不是我的幻术你能过关么！我也出力甚巨好不好！”本以为魏青冥不依，谁知她随手把乾坤袋抛给我：“喜欢什么，自己拿。”
　　我欢呼一声，掏了两把又害怕了，递还给她：“我想起来了，你说每样都钤了家徽……”
　　“也没那么傻嘛。”魏青冥在袋中翻了翻，递给我一个金色的小铃铛，说，“这个是无主之物，且已有器灵诞生，你把它祭炼认主，以后可以陪你解闷。”
　　“咳。”我不好意思地说，“祭炼，我不会啊……”
　　魏青冥似乎早有预料，淡定地说：“明天教你。”
　　“还要教骑马！”
　　“让你哥哥们教。”
　　“又不是亲哥哥……”
　　“他们不是，我是？”
　　我噎了一下，抱住她的胳膊嘻嘻地撒娇道：“虽然不是，但也跟我大师兄差不多好啦！”
　　魏青冥皱眉：“陆恺风？”
　　“咦，你连这个都知道……”
　　次日下起了大雨。都说春雨贵如油，这大概是平京今春的第一场雨，却让人一点也提不起欣喜之意。
　　那天魏青冥看我进了边门就走了，说是今晚要回自家住。我进院子时，大夫人正在抄经，我向她叩拜问安后就睡了。
　　许是天性作祟，总觉得闷闷的不舒服，朦胧睡到半夜，一阵怪异的呼啸声将我惊醒，跳起来跑到窗前一看，天色黑得恐怖，狂风怒吼，雨线粗暴地打在窗台上。
　　我伸手一摸，粘腻的手感伴随刺鼻的腥臭而来，雨水竟是如此肮脏，把我给吓傻了。
　　暮雨披衣赶来，连忙掏出帕子擦我的手，急道：“好歹小时候在京里住过，怎么不知道，这雨可摸不得！”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睡迷糊了，以为做梦呢……”
　　暮雨又心疼又好笑地说：“这是阴蚀雨，隔一阵子就有一次，等下了净雨，小姐再弄水玩吧。”
　　风声吼叫得可怕，后半夜仍睡不踏实，次日下午终于放晴，我起床喝了点米露，靠在门边看仆人们忙忙碌碌地打扫庭院。原本干净的砖石上落满了黑乎乎的泥水，小妖奴们躬着腰不停地释放清洁法术。
　　或许是因同为妖类，我大感不忍，抬手打出几道净水诀，将最难清理的几处擦干净了。
　　谁知妖奴们不仅不高兴，反而战战兢兢地集体跪倒在地上，冲我不停地磕头。
　　暮雨等几个大丫鬟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我，说：“小姐怎么会这种法术？”
　　我尴尬地挠挠头：“呃，这不是基础法术吗？”
　　她们对我的不谙世事已经有所习惯，解释道：“这是粗使下人们才做的事，小姐不必亲为。”语气虽然耐心和缓，却含着浓浓的鄙夷，意思是这种法术连她们也不会去学，有失身份。我只好说：“跟着父亲在外久了，自然不能事事假于人手，这些也是要会的……”
　　众妖奴已经各就各位，继续洒扫。丫鬟们似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好在一个传信小厮走进来，递上一只锦匣：“禀绮小姐，青冥少爷说今日有事，不能来见绮小姐，请绮小姐勿怪。”
　　我还惦记着那只金铃里的器灵呢，闻言失望地“哦”了一声。
　　暮雨接过锦匣，客气地道谢，小厮退走后，大丫鬟之一的朝云忙打开匣子，一股淡雅迷人的香气蔓延开来，见里面是几色丝线，惊喜地说：“是西洲藕丝！”
　　几个丫鬟兴奋地围着看，我又不解了，厚着脸皮问是什么。暮雨高兴地说：“这是一种珍贵莲藕里头的丝，天然生香，有定神凝气辅助修为之效。咱们穿的丝都是蚕丝，不是从植物里来的，不如这个清新。而从莲藕里取丝纺线极难，因此这东西我们也只是听说过，还没见过真的。”
　　大丫鬟轻尘笑道：“听说皇家服饰上用西洲藕丝绣几道边，已经是了不得的花费呢。魏家果然是五代功勋之家，随便就送了这么多，还是四种颜色，真真大手笔。”
　　别的没听懂，总之这东西是很贵很贵了，想到回山后师父肯定看傻眼，我心情大好，也阔气地大手一挥，说：“那咱也把它绣衣服上吧！”
　　暮雨用指尖轻轻拈了拈丝线，摇头说：“这线已经用秘法好不容易拧合成一股，使其坚韧，要绣衣服得重新打散，未免可惜。”轻尘也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像是穿针用的，该是用来编络子合适。”
　　我终于明白魏青冥的用意，掏出金铃说：“串这个怎么样？”
　　丫鬟们见惯金银宝物，不以为意，说：“颜色上倒协调，编个手串吧。”几人又找出两个模样相似的金铃，手最巧的朝云十指翻飞，很快做成一个精巧可爱的铃铛串，系在我的手腕上。因染色不易，虽是紫、蓝、金、青四种颜色，却都很浅淡柔雅，溢出微微的华光，交相辉映，果然又香又美煞是可爱。我越看越喜欢，时不时就叮铃叮铃地拨弄，丫鬟们见了，都掩嘴轻笑。
　　阴雨天大夫人身体不适，也不来唤我，我在自己的小院里无聊地打发了一天日子，第二天魏青冥终于来了。我凑上去，叉着腰不满地说：“昨天为什么不来！”
　　听到清脆的铃响，魏青冥目光落在我的左手腕上，又抬起头，看着我的脸淡淡笑了：“抱歉。”
　　我抬起手，将金铃手串怼到她面前：“虽然东西不错，却也别想抵过王府那么多宝物，还是要分一半给我！”
　　魏青冥不咸不淡地说：“师父好利，徒弟贪财，真是上行下效。”我忙把她推到院子里石桌边坐下，让暮雨替我解下手链：“大家看好了，今日表哥要教大家祭炼法器！”
　　大户人家的子女不务劳作，深宅之中事事有人代劳，丫鬟们连法器都没见过，听说我这不起眼的金铃竟然就是法器，都围过来看个稀奇。
　　魏青冥第一次听我唤她表哥，抬眸看我一眼，挥手在院中布下法阵，又惹得众人脸红心跳，惊呼不断。
　　“这是为防止认主过程中失误，器灵逃走。”魏青冥解释罢，示意我伸手运气，告诉我心法口诀。我轻轻默念，魏青冥握住我的手，带着我在空中慢慢地画出一个符文。
　　二人离得近了，我闻到她身上的香味，竟是沉郁缱绻，引得人心底淡淡地涌起伤怀，其中又夹杂着一丝不和谐的腥臭。是前晚的阴蚀雨！
　　我皱起眉，侧头看魏青冥的脸，仍是清冷悠闲的神态，却比平日苍白憔悴一些。
　　许是我们几乎脸贴脸离得太近，丫鬟们尴尬地纷纷侧目，魏青冥淡定地退开几寸，说：“灵力充满符文时，认主完成。”
　　我心里有些烦乱，看着桌上的小金铃不断颤抖，精神却不能集中。魏青冥轻轻用指节敲了下我的额头，低声提醒：“专注，否则镇不住器灵。”
　　我默运师门心法，稳定心神，运起一道强力的灵力，缓缓注入金铃之中。丫鬟们第一次见我施法，大为崇拜。
　　金铃震动得非常猛烈，我耐心和它对抗，终于收服完成，从其中冒出一个小人，金发卷曲，眼眸碧绿，精灵美丽。她还不会说话，漂浮在空中呆呆地看着我，看了一会儿，笨拙地行了个礼。
　　丫鬟们惊奇地不断抽气，魏青冥说：“最近阴蚀之气尚未消散，器灵初生十分脆弱，还是让她快回本体中去。”说着，掐指打出一道光诀，为小器灵加上保护光罩，小器灵感激地再次鞠了一躬，钻回金铃。
　　不过施了几道小法术，魏青冥却像有些累了，抬手抵住额头，闭了闭眼。我忙倒一杯茶给她，挥手让众人离开。
　　魏青冥饮一口茶，笑道：“怎么，看这架势像要审讯我。”
　　我趴在她肩头一路往上嗅，魏青冥皱起眉，不自在地用手推我，不想撞上了我的脸，连忙把手拿开。我急道：“好重的雨味！前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
　　“做事。”魏青冥神色冷淡下来，低低地说，“苏姑娘，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好奇心太重……”
　　“呸！”我打断她，“一条胳膊都快废啦，还充能呢！”
　　魏青冥眯了眯眼，不说话。我上手扒她的右袖，她冷声说：“别动！”压了压火气，又勉强忍耐着说：“阴蚀之气毒性虽弱，接触久了也很危险，你不要碰。”
　　我急得原地转了两圈，才从怀里掏出一盒药膏：“那，这个你拿着……内服外用，好好地养上半个月，想必会好的。”
　　魏青冥左手接过我的药膏，打开一看就笑了：“你居然有此药。”
　　“这，这很稀奇吗？”我说，“我们从小生病就用这个，吃一点，敷一点，反正香香甜甜的，不知不觉就好了。我们都叫它甜甜膏。”说着笑了：“因为太好吃了，小时候还盼着生病呢。”
　　魏青冥阴沉的脸色这才露出一点笑意，叹道：“当真暴殄天物，这是黄庚黄神医调制的五蕴香蜜，用料珍贵，一盒所需的原料就抵得上一座小城，更不用说黄老先生十几年前就已去世，五蕴香蜜用一盒便少一盒，你们竟然头疼脑热的都吃这个。”
　　我撅起嘴说：“让你用你就用，啰嗦一大通干什么？这东西我们山上堆了一满屋子，真不见有什么稀罕了。”说着又随手掏出三四盒：“你看！”
　　“好好。”魏青冥哭笑不得地将药膏收下，“多承你情了，伤愈后再带你吃好的。”
　　我这才喜笑颜开，魏青冥见状也微微笑了，说：“苏姑娘是我的大恩人，我却还不知恩人芳名。”
　　“苏玉卮。”我笑着说，“你就叫我阿栀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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