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梦到故山

　　原本的四兽皆是三丈左右高度，那囚笼更是造得宽绰，有五尺见方。一旦化形，其中的妖兽虽比寻常人类高大许多，却仍显得细小，粗疏的栏杆间隙更是可容其伸出尤带利爪的长臂，枭枭狞笑，躁动不安，显然急于冲出笼外，将那些折磨它们的人类撕碎吞食！

　　王光启却不忘他的赌约，阴笑着对阿加瓦说：“便赌你输之后，立刻退出棘盆，摩古兰妖奴散尽，不得再起！”

　　全场哗然，这个赌也太大了！市井中人都懂得与人下注不可提欺人太甚的条件，天马行空张口要挟，不慎便会弄巧成拙，赌约反而立不起来。王光启如此猖狂，即使阿加瓦拒绝，谁也不会说他一句懦弱。

　　我拽拽魏青冥的袖，小声说：“这位王高人莫非和阿加瓦先生有仇？”

　　魏青冥笑笑：“若寻仇不成恼羞成怒，倒是个麻烦。”

　　话虽如此，我很清楚，令使大人定是早就布置下了，虽说贵人们来此是找刺激的，她又怎会让满场权贵受惊太过……何况今日本就是带我和哥哥姐姐们看新鲜，更要妥善！

　　阿加瓦闻言不动声色，仍用无甚起伏、不高不低、刚好让全场听清的声音答：“阁下若输，可给不起同等赌资。”

　　王光启仰天狂笑，双掌一摊，召出一物：“此物抵你全副身家，尚绰绰有余！”

　　场内议论之声沸反盈天，那物像是一座微缩山水般的古董雕塑，却又云蒸霞蔚，成风落雨，气象万千，竟是一方自成天地规则的小世界，被王光启收于股掌如玩物！

　　连陆恺风都觉得大大蹊跷，沉吟道：“不可能，掌控小千世界需要的真元容量，根本不是餐霞境所能承受，至摘星后期，方可有望，也不过百中取一的成功率。”

　　他妹早就用天眼把场中看了个透，适时补充一句：“这小世界的规则不大对头。”

　　“唔，如此……”陆恺风说，“兴许可以利用不完整的衍化规律，钻空将其收服，但可能性仍微乎其微……”

　　全场对这方小世界最不感兴趣的就是阿加瓦了，只颓唐无聊地挥一挥手，示意成约，甚至都不在意那物是真是假，连验看的兴致都没有。又或许，他是笃定己方必胜，不过为保卫他的斗场、名望而战，并不在意些许财富？

　　王光启更是坚信自己能胜，因为他下的赌注也太奢，别说买一个摩古兰了，买下整个充州州城都差不离，显然根本只是拿出来遛遛，没打算真输出去！

　　乌格力替父亲做了周全礼仪，几个小厮搬出一套搭着锦袱的紫檀太师椅配小几，在场侧放好，奉上香茶果品，请王光启入座。王真人大大咧咧坐了，阿加瓦却不再稍留，又回了场后，显然极其放心自家儿子的行事。

　　两边再无言语，也不需任何过场，四方囚笼同时开启，妖兽自笼内跃出，发出欢悦的嘶吼，抬爪向四敌击去。而场边游走的小厮更是扯起嗓子，忙不迭地宣布原本下注作废，赛后本金原样退回，开始兜售新的赌券。

　　这四匹龙蜥都怪丑的，出场时我不过粗粗瞄了一眼，大致能认得是何种类，便不多看，此时不由得细细观摩一番。其中最高大坚实的是土砂兽，头生坚逾金精的冠状角，牢牢覆盖整个面部，攻击时必得避其锋芒，可惜此兽年岁已大，气力不复壮年，化形后亦成老者样貌。那角冠在头上高高耸起，双臂双腿亦覆盖同种角质，形成天然锋利倒刺，从原本只适合防守一变而为攻防兼备。

　　第二匹陆兽浑身青绿，肚腹浑圆，嘴阔而牙獠，腿短而尾长，尾部如环节钢鞭，亦如长蛇，故名绿蟒蜥。化形之后，成一青年男子，青绿毛发郁郁葱葱，直盖住背部，那长尾真变作一鞭，缠绕腰间，若有灵智，不住探头游走。

　　随即是两只飞行兽，一名毒鸟蜥，身披孔雀五彩羽，雀头蝠翼，双目橙红，尖喙锐利无比，化形成一妖娆妩媚女子，衣裙缤纷，只那对原样保存的蝠翼有些煞风景，于美丽中添了一分诡异不谐的肮脏丑陋。

　　最末也是实力最强的兽名叫苍蓝龙，原本身覆银灰近蓝的厚羽，远望如雪山之狼。它确实来自寒冷之地，却也在雷阗最南端，那是一处神奇岛屿，阳极生阴，方圆不过百里，竟是岩浆与冰川对峙，苍蓝龙便生在冰川之间。他也是化形最为彻底的，成一面目俊美的高瘦男子，几与人类无异。那一身华美的灰蓝羽便作一袭轻裘，背生双翼，颈间围绕着苍白致密的风毛，衬得他洁净冰冷的脸庞充满忧邑。

　　随着他们冲出牢笼的动作，四只原本禁锢住他们的铁圈因化形后尺寸不符，也哗啦啦坠地，染得一地猩红鲜血，观者无不毛骨悚然：这铁圈之内，竟是一根一寸粗细、附有禁制符文、横穿身体的钢梁！无怪乎王启光鄙夷又愤怒地说，斗兽者的胜利，不过倚仗规则之便，有这么一根长钉嵌在体内，该是何等折磨，又让妖兽的实力打了多少折扣啊！

　　可人类对妖族的奴役又岂止这一根钉。权贵家族中任劳任怨、心血熬干的妖奴，只能睡在不见天日的蚁穴般的陋室，家徽铭文束缚终身；平康坊中卖笑的女子，最贱的是妖族，受种种怪癖折辱、死于非命最多的是妖族；甚或豪奢如鸿鹄段氏，血统珍稀高贵，在妖族中至高无上，在人类中也不过是伴笑伶人、掏钱付账的冤大头……

　　见我目露悲愤，魏青冥怜惜地轻抚了抚我的背，神色间悲悯无奈，倒是她一贯的温柔。她确实是对妖族相当体恤呵护的人类了……

　　场中惨状太过真实直白，让我对自己的特权和幸运心生羞愧。

　　毒鸟蜥畅快地放声大笑，灰黑蝠翼卷起满地沙尘，裹着一蓬黄风，当先激飞而去，扑向安哲。安哲正谑笑后撤之际，女猎手罗珊已抬起左手，迅如风雷地射出一道带钩爪的钢索，只听一声金属剖开皮肉的闷响，爪端已然深深嵌入毒鸟蜥左腿外侧。原来她不取弓箭，反以左手腕上装配的机关制敌，瞬息之间已见第一滴血。

　　耳听得女妖凄厉恼怒痛呼，罗珊扯住钢索大力一挥，意在将毒鸟蜥甩落，重重撞向斗场中作为障碍而设的石柱，同时暴起跃向对方，腰间短槊早已取在手中，利落一抛倒转把柄，迅疾凶狠地扎去。

　　可惜不等女妖摔下，土砂兽老者和绿蟒蜥青年双双而至，一以臂上坚盾阻其攻击，一干脆张大巨口，对着罗珊咬去。罗珊应变极快，只可惜力道完全不可与之抗衡，只得身形一折，槊尖点地一旋，轻燕般闪过绿蟒獠牙，那钢索也弯了个柔韧的弧线，同时原本绑缚在左臂上的机关脱手，呼啸着绕了三圈，将绿蟒团团缚住，虽一挣就开，但至少阻得一瞬，罗珊已又躲过了土砂兽低头猛力一冲和妖鸟口中喷射的毒刺。

　　初始回合，罗珊一人斗三兽，虽无还手机会，却也当真是兔起鹘落，一波三折，全在一息之间，而形势已翻转数回。她急智灵敏，手脚轻盈，可叹因气力差距，与天生神力的陆兽相比只能是蚍蜉撼树。

　　毒药鸟脸现愤恨痛楚，本就硕大而凸出的雀眼红得更艳，仿若深埋地底的岩浆翻涌，那钩爪本该正中她腰腹，如此可取她半条性命，她中途及时识破，仓皇闪躲，却也一腿几乎被废。好在她本是凭恃双翅，很快重将蝠翼张起，平地升起盘旋呼啸的狂风，她竟是怒极状态下直接开启妖族天赋，打算放出覆盖满场的毒雾！

　　方才交手，兽方精诚合作，团结得出乎意料。人类斗士大概平日即是竞争关系，反倒互不相帮。那枯树般的修士鲁道斯本就站得远离战斗范围，冷眼旁观如脚下生根，安哲就更不必说，反而以罗珊为饵在前阻挡，自己笑嘻嘻后退躲避。乌格力的冷静倒十分出乎我意料，只是观望着罗珊和三兽的打斗，似是气定神闲不急动武，又或在思考应对策略。

　　很快他就如我所料出手了，挥手召出一柄巨斧，毫无花头、朴拙凿实地高高跃起一砍，却是完全不符预想，砍向的是一直未入战局、静立囚笼之上的苍蓝龙！

　　“疯子……”我瞠目结舌，“偏选最强的砍吗？”

　　“此妖已近餐霞，场中只有乌格力勉强可堪匹敌。”魏青冥说，“若不正面将其牵制，苍蓝随时出手，便可趁机将和其他妖兽缠斗的武士一击毙之，一旦落入以三敌四的境况，别说取胜，性命堪忧。”

　　苍蓝俊美冰冷的脸微微抬了抬，倨傲又不屑，羽翼一张，侧身闪过他攻击，谁知乌格力巨斧在苍蓝方才所立精钢囚笼上狠命一割，顿时摧折腕粗的钢筋在手，仿若脑后有眼般随手一掷，钢筋尖啸着洞穿毒妖鸟一翼，将其钉在地上！

　　形势确实变作三对四，是乌格力出手第一招，便彻底灭了对方最弱一只的行动能力，果然土砂兽和绿蟒蜥抛下无法稍移的毒妖鸟，又不敢和乌格力以硬碰硬，双双向脱开战团的安哲和罗珊攻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