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惊梦

　　自他们入阁以来，已经过了一年。这一年间，他们的足迹遍及遥远的南海和北疆，曾经在温暖的阳光下和寒冷的北风里携手相看，生死相依。

　　很快地，他们便成为了望璟阁的招牌。老阁主每每见到他两个，总是会欣慰地捋捋胡须：“我望璟阁的鼎盛之日，便在此二子身上了。”

　　唐洛珊却没这样高兴。

　　她倚了荷池而坐，凝神看莫子喻演示他新创的招式，待一招毕了，也不像平日里那样喝彩，只笑笑便罢。

　　“珊儿，怎么了？”莫子喻收剑在她身边坐下，“这一式细雨轻雷，还是你昨日起的名儿，今日我改进了，怎的你提不起兴趣看了么？”

　　“子喻”，唐洛珊一向带着活泼笑意的脸上也笼上了淡淡的忧愁，“眼看十八岁生辰已经不远，可我还要攒多久功劳才能进藏书楼呢。我怕等不及了。”

　　望璟阁的规矩，立下赫赫功劳的人才能进藏书楼窥看天下武学大观，而阁中人执行任务自有记录在，由阁主审批合格了，方有资格。

　　而唐洛珊，之所以要进望璟阁，完全是为了藏书楼中的一本神秘剑谱而来。她出生时异象连连，据人说是暗含了成为“梦蝶者”的契机，须得在十八岁生辰时习练“蝶舞”剑法才能避过命劫，同时功夫也会更上一层楼。

　　是以她身为唐门大小姐，才会十八年来苦学武艺，未满十七便远离家乡，来到余杭。

　　莫子喻既然了解她这些事，当下笑笑：“我当是什么事。我去看了咱俩的记录，若是这最近几个月里加紧完成些任务，还是可以在生辰前得到阁主认同的。”

　　“你说得倒容易。”唐洛珊依旧神色郁郁：“阁里向来是越往后的任务越难做，还要赶着做，你莫非不要命了？”

　　莫子喻低头笑了笑，忽的伸手覆在她柔荑上，握紧：“珊儿还不信我么？即便是龙潭虎穴，又有哪里是我不敢去的？何况，既是为着你而去，即便是死了，我也情愿。”

　　他说得情真意切，唐洛珊看了他半晌，眼圈一红：“子喻，你总是这般不当回事，却不知道我心里极不愿你去犯险的。藏书阁的事以后不可再提，我要对阁主说，即便有任务，也是我单独一个人去做，我不要你再在一旁拼死为我挡剑了。”

　　他凝视着她，眼里藏着许许多多的情愫，最后却只得一句：“……好吧，暂且依你。打不过就逃，切记不可逞强。”

　　唐洛珊听了，才破涕为笑。欣慰地埋首在他怀里。

　　他抬手轻抚她的秀发，心里却叹道：这样容易就骗过，是真的对我没有信心么。

　　哪里那么容易就让她一个人去冒险。

　　十天后唐洛珊便只身一人陷入了玉堂沈家的包围里。她中了暗算，又筋疲力尽，只掳了玉堂沈家的大小姐沈梦霜作俘虏，与沈氏一帮人马对峙着。

　　“望璟阁的势力还真是小觑不得，竟然已经把眼光放到了洛水一带。既然如此，就怪不得我玉堂沈家不客气了。”那沈氏家主上下打量着唐洛珊，冷冷笑道：“听说你还是唐门的大小姐，我原打算把生意做进西蜀去，但看来是不得不得罪唐门了。”

　　他声音冰冷：“霜儿，你莫怪爹爹，爹爹为了沈家大计顾不得你，这妖女若害了你，你九泉之下，也只得恨她一个。”

　　感觉到手下女子在微微颤抖，唐洛珊心生不忍，松剑让她走：“算了，你回去吧，看你年纪与我相若，我也不忍心让你就此死去。”

　　话音刚落，她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了面前忽然转过来的女子。

　　一根铁索赫然穿过她的右臂，鲜血正汩汩而出。

　　她有些哭笑不得：走动江湖这些年，以怨报德的事不是没见过，但这女子年纪轻轻便这样狠，实在难得啊。

　　也只有自认倒霉。但唐洛珊岂是就此罢手的人，她换剑到左手，同时身子后退几大步，扬声道：“放马过来便是，就算用左手，我也一样……”

　　话没说完，面前就刮起了一阵青色的风。唐洛珊愣了愣，看到沈氏的人一个个倒下去：沈氏家主的表情，似是难以置信，而沈梦霜的神情，是惊骇中又夹杂了一点惊艳。

　　接着那身影便到了自己身边，一面拉着自己掠出老远，一面有声音在耳畔焦急地响起：“流了这么多血还不包扎！愣着干什么呢！”

　　她闭了闭眼，鼻尖嗅到他身上清冷的气息，笑了。看着他停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捧了她手臂包扎，心里不断有甜蜜涌起。

　　暗暗乐了一会，开口却是佯怒：“说过我一个人，你怎的在这里！”

　　他头也不抬，闷声道：“是我不对。我其实一直都暗中跟着你，实在按捺不住了，才冲了出来。”

　　待得包扎完毕，他却忽然抬头，狠狠盯了她一会，似乎气愤得紧，猛的把她拉进怀里。

　　她等他说些什么，他却把头靠在她肩窝里，好久都不说话。

　　她等得不耐了，才听他忽然道：“你个傻丫头，若是我今天不来，你难道还真要用左手拿剑跟那些人干么。”

　　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她愕然，接着眼睛便湿了，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环住他，愧道：“好了，是我错了。今后叫上你，咱们都在一处，你看可好？”

　　他紧紧抱住她，恨声道：“你总算是明白了！”

　　那一次事件过后，两人的关系更比之前融洽，渐渐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年后唐洛珊便同莫子喻一同回了西蜀，要给父亲瞧瞧未来的女婿。

　　唐父早年丧妻后便不曾再娶，对这唯一的女儿一直视为掌上明珠，见她回家来自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待见到跟女儿一同回来的那个神情疏淡骄傲却又对女儿关切备至的年轻人，心里欣慰中又带着丝丝无奈。

　　欣慰的是唐洛珊出门前尚是个对感情一窍不通的刁蛮小丫头，在家里时又享尽了众人疼爱或尊崇的目光，他曾一度担心她将来会错过青葱年月里爱与被爱的机会，如今看来是白担心了。无奈的却是女儿终将会嫁作他人妇，再也不能承欢膝下了。

　　唐洛珊哪里注意得到老父那些心思，只看父亲对莫子喻似乎很满意，便整日嘴角噙着笑。
　　元宵夜，莫子喻坐在屋顶上，默默地看烟花。看到唐父，总是不由自主地挂念家里的父亲。出门前他病刚好，也不知现下怎样了。

　　唐洛珊用过晚膳，又和她自幼关系最好的厨子齐木说了一会话，便来找他。

　　她跃上屋顶来，也不走近，轻轻地走到边上，仰头看烟花。

　　“阿木做的饭那样美味，你也不多吃些，一个人跑来这里想什么呢？”

　　唐洛珊转头看着他，眸子映着烟火，有绚丽的水波流转。

　　莫子喻摇摇头。最近任务很繁重，还是不要惹她担心了。

　　他凝眸看着她站在屋檐边上，轻红衣衫随风飘摇，好像一个飘渺而容易逝去的美梦，不由心中一痛。

　　他起身上前几步，把她揽进怀里。

　　唐洛珊轻轻道：“子喻，你怎么了？”看他表情分明是有心事。

　　莫子喻摇摇头，看着咫尺之距的容颜，忽然道：“珊儿……有时候我看着你，会觉得恍惚而不真实。我总是担心有一天，你会突然离开我。”

　　唐洛珊哑然失笑。怔怔地想了一会，看着他柔声道：“子喻，我们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他浑身一震，看着她眸中满满的笃定和认真，微微笑起来。

　　两人对视片刻，莫子喻俯身来亲吻她。

　　唐洛珊闭了眼睛，只觉得有柔软湿润的吻不住落到她额头、脸颊和鼻尖，最后落到唇上，摩挲片刻后有温软小心翼翼撬开唇探进来，挟了重于千钧的情意，万分缠绵。

　　那一刻，他们都觉得世间万物都已经完满。前路艰险又如何，对于两情相悦的人来说，再多的坎坷，都如同等闲。

　　那时候，他们是真的全心全意相信着，他们会一生一世守在一起，直到此生终老，仍是彼此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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