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月

　　月挂天边，碧野千里的草原大漠月下碧涔涔，如泛着幽微涟漪的绿湖。

　　月下的草地上，蒙袍蒙褂的男男女女围着烟灰飞旋的篝火载歌载舞，吃肉喝酒，悠扬的蒙羌长调随着清风飘向远方。

　　除了战奴，蒙羌大漠没有严格的阶级划分。皇族身份虽然高贵，但也会和百姓聚居在一起，与民共牧同乐。大汗出了金顶的大帐，端着大碗酒笑着走到篝火边上拍了拍穿长衫的端木荣，伸出大拇指：“少年将军，你，赛赛(好)的，巴图鲁！”

　　端木自小便受含蓄的儒家教育，何时见过此等豪迈的“国宴”？忙起身见礼：“大汗。”

　　“哎不必！”大汗笑拍了拍端木尚单薄的肩膀，晃了晃手里大碗的酒仰脖一口饮下，“草原没那么多礼，是男人就干下二十碗，那就是朋友！”

　　端木荣微怔，心说：喝下二十碗那放在中原不就是个不折不够的酒鬼么？

　　“父汗！”盈月一蹦三跳地跑来，虽是叫着自己父亲，却笑挽了端木的胳膊：“父汗你不要欺负我的荣哥哥！”

　　大汗笑着看着自家女儿的小动作，哈哈大笑：“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女大不中留，看来我这女儿确是长大啦！”

　　端木荣闻言脸开始发烫，盈月还太小，不甚懂，只笑着拉了端木荣跑回篝火旁边。

　　火边有一小姑娘，站起身笑指着盈月道：“公主的舞赛赛（好）！”

　　火边的人一听都吆喝着笑喊：“豁嘞登！（快）”“豁嘞登！”“豁嘞登！”

　　盈月笑挽着端木臂膀，明眸眯成半月弯：“芙娜你们要看好我身边这个人，他是我的荣哥哥，是我的亲人，是打跑豺狼的巴图鲁，在蒙羌草原上你们对他要像对我一样好！”

　　火边所有人高呼起来，盈月笑着把小脑袋靠在她荣哥哥肩膀上：“你们谁把他放倒，我就跳舞给你们看！”

　　端木荣哭丧着俊脸看向身侧小人儿：“盈月……”

　　顿时一个大汗腾地站起身，用手擂擂胸脯：“铁木达！你，豁嘞登！（快）”

　　盈月用小手捂着小嘴咯咯笑：“铁木达不是这样，我的荣哥哥会武功，你摔不过。”说着端起身侧大碗马奶酒，“用这个。”

　　大汉了然地哈哈大笑，端木荣心里只剩暗骂盈月鬼主意多的份。不过此次大捷有赖乌珠穆沁的兵马粮草，不好以大泽将军的身份驳了盟军的好意，端木荣只当入乡随俗，所以再不推辞，端了面前的酒碗仰头灌下。

　　端木荣一碗一碗地往下灌，后来在他面前等着和他拼酒力的人都围成了一大圈，其实倒并不主要是为了公主的舞，草原人豪爽好客是一个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这少年在战场上的嗜血英姿有目共睹，大家也都知是这少年将军亲手血刃草原上那匹阿巴嘎纳尔豺狼，心里对他感激崇敬的同时也想看看这小英雄到底能喝多少，一些草原大汗和少年巴图鲁都以能喝胜端木荣为傲！

　　端木荣身边酒碗满了就空，空了又被人满上。到了最后自己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只是机械地端着碗往嘴里倒，倒也着实豪迈了一把。

　　喝到最后眼前敬酒的人一个变成两个虚影，两个就变成一群虚影，后来好像还有几个蒙袍汉子在一起扳着膀子摔跤，有的摔倒在地上东倒西歪，不过端木荣迷离着双眼看着都是一片虚影，潜意识里只觉得没看见小人儿月华色的身影翩然起舞，唇角泛起微微笑意：不管怎么说，傻丫头，只要没有让你失望便好。

　　第二天端木荣醒来时候天已大亮。起身披了戎装，揉揉额角，发觉头还是一阵一阵发疼。

　　张廷正好端着一碗什么东西掀帐帘而入，看见他起身忙攒起满脸的笑：“将军宿醉，葛根正好可以缓解头痛。”僵持了几年的边境之争终于暂时尘埃落定，多亏了少年将军领兵有方，战时妙计，几朝将军元老都没有把握的一场战事居然给这少年摆平，众人在感慨自古英雄出少年的同时不得不对端木荣竖指叫好，他冷冽严肃，却可妙用恩威并施，让麾下将士既怕又敬，此战大捷，皇恩加身，十五岁便官拜将军之位，他日绝非池中之物！

　　“有劳张大人挂心。”端木荣接过那碗，一勺一勺往下咽。张廷此时早已对端木荣有所改观，但心里想的却是班师回朝这小子必然成为圣上眼前红人，现在不拉关系套套近乎，让日后朝上那些个老家伙溜须拍马地占了先儿，那多不值当的。再怎么说咱也和将军出生入死过不是？再怎么本大人也和将军一起议事抗敌不是？再怎么着本大人也给将军端过一碗葛根汤不是？要让这小子日后记得本大人的好，那本大人日后也能在朝堂上耍耍威风，看谁敢轻视我这端木将军麾下的张参事？！

　　张廷把脸笑得跟花似的：“将军此战大捷，我昨晚已命人快骑回京禀报，想必现下圣上也是龙心大悦，等将军班师回朝之日定会大受封奖。”

　　端木荣刚好喝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只要我大泽福泽千里，百姓无忧便是荣平生之愿。”略一顿，声音些许伤感，“也是……父亲大人平生之志。”

　　“是是是，将军心系百姓社稷，当属我朝之楷模！”张廷马屁拍得毫不含糊，殷勤地伸手接过空碗：“将军打算什么时辰启程回朝？我和刘副将已整军完毕，路上粮草也备齐了。”

　　端木荣面有犹豫，略一踌躇，看着张廷道：“本将军早上起来有些乏力，不如，等等再启程吧。”

　　张廷道：“也好，将军昨夜喝了不少酒，晌午之后再走也好。”

　　“张大人，昨晚……嗯……是谁送本将军回来的？”

　　“是个小姑娘。”张廷如实回答：“那小姑娘力大无比，就一个人从马背上把将军背下来，有兵士想上前帮忙，将军却不松手，死死抓着那小姑娘袍子，像生怕她跑了似的。”

　　端木荣脸皮薄，张廷无心的话听在他耳朵里像是有意打趣一般，红了大半边俊脸。

　　一整天，端木荣坐在大帐里边坐立难安。说不上来为什么，单只是空落落。像是期待什么，又像是害怕什么时刻的到来。眼睛盯着帐帘，总想再看见某晚那个小人影挤进来笑着蹦到椅子上去荡着双脚。

　　他命令自己挪开盯着门口的目光，却没想到眼光又扫到放在帐子角落的大木桶。那晚上盛着水的木桶中湿漉漉的小人儿有着一双氤氲的黑眼睛，委屈的小嘴憋着，风雨欲来。

　　再度强行移开目光，空荡荡的床榻就像此时空荡荡的心。那晚那小人儿躺在上面，将手合实放在腮边，吧嗒吧嗒小嘴说，荣哥哥，我哄你睡觉好不好？

　　猛地起身。端木荣沉着脸大步出了帐子。

　　草原夜色依旧。可端木荣却仍觉得少了什么似的。

　　少了什么？究竟少了什么？

　　少了微凉的清风？

　　少了飞旋的流萤？

　　还是少了微皱的镜湖？

　　端木荣抬眼望天边。呵……是了，原来，只是少了那一轮明月。

　　少了那月，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第二天整军回朝。端木荣一身戎装英姿飒飒，端坐马上，脸色阴沉。

　　张廷等人不知何事惹得将军昨晚上在帐外望着天边站了一整晚，嘴里还念叨着“怎么没月？为何无月？”

　　马蹄不停，一路东去。马上的少年回首，西望。

　　张廷打马上前，堆上笑脸关心道：“将军还有何思虑之事？”

　　端木荣冷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了一句：“无。”长鞭策马而去，留给张廷一阵尘土黄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