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曲

　　两个月起早贪黑的赶路，铁打的人都会吃不消的，果然樊姬就病倒了，虽然心中有些幸灾乐祸，可是疼爱我的长宁也生起病来，长宁的小脸蜡黄蜡黄的颜色，让人看起来很是心疼。
　　所幸我们已经到了上党郡的高都，离京城长安也只有一个月的路程，一行人也就在高都停留下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长宁的病也有了起色，可惜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养病是不能性急的。
　　“鱼儿，”父王看着我平静的给他请安，开口说道：“你……”
　　我抬头静静说道：“父王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还要去为阿姊拿药呢！”
　　“那些事情让奴才们去做就是了，你堂堂齐王府的小翁主怎么能干那些粗活呢？”父王的话让我冷冷一笑，心中腹诽：现在倒是认为我是齐王府的小翁主了，在樊姬面前我就成了任人呼来喝去的小丫头？
　　看我不说话，父王叹道：“今天天气好，不如同孤出去一趟。”
　　“父王还是让樊夫人陪同吧！”我明知道不该这样同父王说话，海娴说过不少次，可我就是改不了。
　　“鱼儿，今日楚王也会到高都，父王这是要去迎接他们，你就一起去嘛，你不是很想细柳了吗？”刘章看到父王的脸色深沉，连忙说道。我斜瞟了他一眼，刘襄被留在齐国，刘章跟在父王身边一个月，气质神韵更加像父王了。
　　我目中一亮：“细柳也来了？”
　　刘细柳，楚王刘交的小女儿，说起来我还得喊她一声“小姑姑”，楚王刘交是高祖皇帝的胞弟。高祖六年十二月份，有人密告楚王韩信谋反，于是封韩信为淮阴侯，封弟刘交为楚王，王淮西，又封父王为齐王。
　　惠帝元年初，楚王妃带细柳来齐国，我们年岁相近，趣味相投，相谈甚欢，以后便时常通信。知道细柳今天会到，我立马跟着父王刘章一起出门，听到父王对刘章幽幽说道：“孤这个做父王的还不如细柳。”
　　“父王也别伤心，确实是那一次父王帮樊姬，实在是伤了鱼儿的心，想来她的气还未消。过几日，父王给她买点小玩意，逗她开心就好了，”刘章安慰道。
　　我看着茫茫草原，淡淡的绿色一直延伸到天边，大雁北飞，清脆鸣叫，我的心底竟然升起一股放马奔腾的豪情壮志，可是我知道再过去不远就是匈奴了。
　　“鱼儿，你可知道白登之围？”父王的眼神幽深，淡淡说道，包含着无尽愁思。
　　白登之围，大汉的耻辱，大汉初定，韩王信投降匈奴，匈奴引兵南下，攻太原，至晋阳。高祖皇帝闻信率兵亲征，适逢大寒雨雪，冒顿单于佯败，诱高祖深入，高祖先至平城，后援未到，匈奴使精兵四十万围高祖于白登。正是因为白登之围，大汉朝才开始送宗亲之女和亲匈奴。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捏紧了拳头，父王轻轻说道：“孤得到消息，你的那位堂姑姑两个月前去世了。鱼儿，你是个聪明孩子，你想想为何朝廷要孤带着你同长宁入朝？”
　　我心中一惊，不敢相信地望着父王，父王眼神一暗，撇开头去，望着绿草苍天：“希望是孤多心了，鱼儿，若真是如此，你该怎么办？”
　　我怔怔地看着父王，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沉重，我此时才看到父王的两鬓微微花白的头发，心中一酸：“若是如此，也是鱼儿的命了。”
　　“鱼儿，若是你大两三岁，孤倒是可以为你定门亲事。可惜呀，可惜……”父王苦笑：“人人都说皇亲命好，可是宗室子女虽生来锦衣华服，但这终身的幸福却是捏在他人手中。普通人尚能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能够‘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可宗室女儿最可怜，和平时是政治的棋子，战争时就成了炮灰。”
　　“父王，不要再说了，鱼儿既然知道了，定会早作打算。”我淡淡说道，看着父王眼中怜悯的神色，心中愤恨，我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鱼儿，鱼儿……”远远的传来莺啼般的声音，一匹枣红大马驮着一个小女孩疾驰而来，那个小女孩正对我挥着手，我也举起右手招呼道：“细柳，细柳……”
　　还未到跟前，细柳跳下枣红马，我们俩抱在一块，眉开眼笑。
　　“鱼儿，你廋了不少，”嘘寒问暖之后，细柳笑道。
　　我打量着她，杏仁脸颊，细细的月牙眉，樱桃小口，身量纤细，个子比我还要高了，已是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姿态了。
　　“你还说我，你更漂亮了，”我感叹道，随后又神秘兮兮问道：“你那位仲哥哥没来？”细柳曾在信中说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听说是他哥哥的伴读。
　　细柳一脸落寞，咬着唇道：“他……他已经结婚了。”我大吃一惊，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细柳眼中闪着泪光，微笑道：“没关系，他已经成了我的姐夫了。”
　　我不在吭声，细柳也不再是一年前那个跟我一块调皮捣蛋，心无旁骛的女孩了，现在的她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有少女所特有的青涩之美。而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小魔王了，我们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该不会也是看上了谁，为伊消瘦为伊愁？”细柳打趣道，听这话，我两眼一白：“胡说什么呢！我还是年少无知的小姑娘，好不好？”
　　“是，是，我说小姑娘，要不要姐姐我参谋参谋，你常年在齐王府，这回去长安，姐姐就带你去看看美男子。”细柳说着，露出一脸色迷迷的样子，可我知道，她的心底仍有那一片悲伤。
　　“哼，你就这样自贬身份？姐姐，我看我以后还是称你‘小姑姑’好了，免得你总忘了辈分。”我们俩笑闹，全然忘记身边还有两人。
　　“细柳，你父王呢？”父王可能是听不下去了，出声说道，我同细柳才发现身边还有人。
　　细柳忙笑道：“王爷久等了，我父王就在后面呢！他们慢，我等不及就先来了。”
　　父王点点头：“鱼儿，要不你先带细柳回府？”
　　我同细柳当然是乐的高兴，点着头，转身便离开。
　　细柳的来到，好像是一股清风，给我带来了欢笑，有我们两在长宁的病床前耍宝，长宁的病好的很快。
　　“主子，王爷发怒了，让小主子快过去呢！”中行说满脸惊慌，我同细柳都一愣。
　　“中行说，怎么回事？说清楚。”我迅速平静下来，将手中的柳条放在一旁。
　　“樊夫人胎位不正，王爷生气了。”中行说喘着粗气。
　　“这关鱼儿什么事情呀！我们俩在这儿都快坐了一个下午，”细柳一脸不爽，我们俩比赛钓鱼，她本就比我少了一条，现在磨着我再比赛一个时辰。
　　“回细柳翁主的话，樊夫人是吃了主子送去的点心后，腹痛不止的。”我什么时候送过点心给樊姬，我自己倒是不知道？这事情定是有蹊跷，我看了一眼细柳，她的脸色不好。
　　“细柳，你先回去，这事本不干你的事情的。”
　　“鱼儿……”细柳出声叫道，见我眼神坚定：“你自己要小心了。”
　　我点点头，微微一笑：“别担心。”
　　樊姬的厢房外的花厅里，父王铁青的脸，地上碎裂的青铜牛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父王的心情是多糟糕，看来樊姬病情很严重。
　　“父王。”
　　“哼，你干的好事！鱼儿，你很希望樊姬死吗？”父王脱口而出的话语，我心中已然麻木。
　　“你就没话可说？樊姬那时候就说，你定不安好心，怎会送点心来。孤还生气说，她把你想的太坏了。结果呢，那点心就是毒药。”如此狂怒不安的父王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他的手紧紧掐着我的脖子，面目狰狞，我的呼吸渐渐弱了。
　　“王爷，樊夫人这一胎算是保住了，不过樊夫人的元气已伤，将来生产恐怕不顺利，”白胡子的老太医摇着头叹息道。
　　父王的手一送，瘫坐在凳子上。樊姬的奶娘哭的稀里哗啦，看到我后冲上来，就是左右开弓，两个打耳光打在我脸上，我被这阵势给吓蒙了。
　　“小翁主，你不就是看到王爷宠爱夫人，生怕夫人生了一个男孩会危及你兄长的地位，你也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心呀！”这女人打了我两嘴巴，还在这儿瞎嚷。我心思动得急快，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想用这事情把我和刘襄都拉下马，我年纪幼，肯定是受刘襄唆使，这样一来刘襄的太子之位就难保了。
　　我越想越怕，这该怎么办才好？海娴这两日去访故友了，长宁又病着，难道是天要亡我？
　　父王的瞳仁张大，像是被困野兽的眼神，凶狠无情：“来人，将刘鱼儿给我绑着。”
　　“且慢，”我转过头，细柳站在门厅处，一脸担忧，她身旁是微微发福的楚王刘交。
　　“叔王，您怎么来了？”父王站起身，迎了过去。
　　“孤听细柳说，她把一盒糕点送给了鱼儿，可是那个糕点不太合适孕妇食用，我也没跟细柳说，想着就细柳和鱼儿吃，应该没事，没想到鱼儿这样有孝心，送去给樊夫人。”楚王刘交诚挚地说道：“真是多不住了。”
　　楚王的这番话，让父王眼神一凛：“叔王说笑了，有道是不知者不罪，侄儿又怎能怪罪叔王呢！”父王看了我一眼，往里间去看樊姬去了。
　　细柳忙扶住我，张口欲言，楚王说道：“细柳，将鱼儿扶回房，她受了惊吓，暂时不要跟她说话。”
　　回到屋内，让中行说守在外面，我向楚王一拜：“多谢王爷了，今日若不是王爷，鱼儿同哥哥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楚王刘交扶着我道：“孤也是受细柳所托，鱼儿，这事恐怕不会这样轻易结束，你需要小心谨慎，你父王，他……唉！孤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你们家务事。”
　　细柳泪眼盈盈：“你看这脖子都紫啦！你父王真是狠心。”
　　楚王看了我一眼：“鱼儿，细柳，越临近长安，你们离樊姬越远越好。”
　　我和细柳面面相觑，疑惑地看着严肃沉着的楚王刘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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