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染天涯

　　六十五
　　千烬从没下过江南。
　　虽算不得生在千冥山，长在千冥山，但他的出生地确实离千冥山不远。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带上山修炼，也记不得究竟过了多少年。
　　只是看着近处的湖，远处的山。湖边的鸢尾开了又谢，山顶的雪融了又积。
　　初来镇江那会，千烬算是一路大惊小怪过了。只可惜没个带路的，总觉得怎么看都新奇，却怎么看也对不上味。
　　幸好，现在有了七钥。小狐狸虽然在这里的日子算不得很长，却是相比普通人几十年一辈子来说不算短了。
　　可惜小狐狸不乐意。
　　一方面因为染墨的事满怀心事哪里有游乐的兴致，另一方面，他对千烬从来都有防备心。
　　只得靠时砚出来打圆场。他好歹算是在江南土生土长的，虽然对眼前这座城算不得熟悉。
　　于是，小狐狸舒舒服服地窝在时砚怀里吹江风。
　　却在下一刻，猛地一颠，险些摔出去。
　　时砚赶紧伸手拎着狐狸的脖子上的毛让它趴好，这才回头看向那个冒冒失失撞上他的人。
　　时砚的功夫自然不是白练的，若不是一心为了两个水火不相容的家伙伤脑筋自然不会被撞个正着。只是，那个撞着他的人，自然也不会好受。
　　果然，那个小眼睛的男孩此刻还躺在地上一时起不来。
　　却是一只钱袋落在一旁，零散落出几枚碎银来。
　　居然是个贼。
　　“喂！站住！看你往哪跑！”人群中有钻出个小个子，看到躺在地上的男孩愣了下，瞬间笑开，“果然老天有眼。这位兄弟，你也够厉害的，一撞就把人给撞得——”
　　话音戛然而止。
　　“怎么？我怎么厉害了？”时砚似笑非笑。
　　小狐狸一个激灵。时砚一旦这么说话，必然有人要倒霉。
　　瞥了眼那个小个子，赶紧把头埋在时砚怀里。
　　它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
　　那个晕了半天的小贼倒是有眼色，一看情形不对，赶紧脚底抹油。钱袋也不要了，一骨碌翻身逃走。
　　千烬本来想追，却看钱袋的主人只顾盯着时砚，想着也不管他的事。
　　“哥——”小个子盯着时砚白天，却终是憋出这么个字来。
　　“哥？”千烬傻掉，看看时砚，再看看眼前的小个子。
　　怎么一点都不像？
　　“时翎，你抓到贼了么？怎么愣在这？”人群中又钻出个人来，却是盯着时砚怀里的小狐狸跟着愣了。
　　狐狸伸出爪子扶额。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时翎和凌子枢会在这里出现其实算不得意外。
　　他们就是上扶芳阁找人来着的。
　　不是找时砚，也不是找七钥，而是千烬。
　　“师叔，师父再找不到你估计会把山掀了。您老就行行好，跟小的回去吧。”凌子枢耷拉着脸装孙子。
　　本来凌子枢只知道山上住着个神秘的师叔，每隔几年会来看他师父一次。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师叔确实每隔几年来看师父一次，师父却是每个月都会消失几天，上他那去。
　　只是因为他师父太好静也太严肃，弟子不少却没几个敢时不时去打扰那个做师父的，于是失踪一小段时间压根无人知晓。
　　于是这次，好死不死的被千寒地发现千烬连着几个月没回山上，结果整座千冥山都不得安宁。
　　“我跟千寒说了，替小白跑腿。他不也答应得好好的？”千烬不为所动。
　　“师叔，您都跑了半年的腿了。”凌子枢下杀手锏，“而且，那个小白自己都放弃了。”虽然他不知道小白是谁。
　　“什么！”千烬跳脚。
　　“师叔，您就乖乖跟我走吧。再过两天，师父一过来，大家都不安生。”凌子枢默默打量了一圈。
　　“千寒下山了？”
　　“估计再两天就到这里了。”
　　于是寒毛倒竖地轮到千烬，拔脚就想开溜。
　　却是被猛地窜起的小狐狸咬住了脖子后的衣领。
　　小狐狸一急之下的动作自然算不得有分寸，咬住衣领之前利齿就擦过了千烬的脖子。于是大惊之下的千烬连逃窜都忘了赶紧捂住脖子把狐狸拎开。
　　可惜狐狸死不松口
　　小狐狸有自己的考量——凌子枢的师父到了镇江，也就是说神医到了镇江，千寒能救染墨一次应该也能救第二次，至于找定魂珠这挡子事，怎么都是把染墨的病先医好来得重要。更何况，留着千烬还可以一起去找定魂珠。
　　结论，千烬绝对溜不得。
　　“祖宗，你行行好，放过我成不？”千烬哭丧着脸。
　　小狐狸瞪着漆黑的大眼珠决不妥协。
　　“咬得好！”时翎终于反应过来，和凌子枢一左一右夹住千烬，让他再无逃走可能。
　　小狐狸听到称赞白他一眼。
　　“漂亮！”时砚跟着赞了一句。
　　狐狸抖抖毛，“嗖”地一声，重新窜回时砚怀里。
　　“小七！你这是差别待遇！”时翎哀嚎。
　　狐狸抖抖耳朵，表示一时耳背。

　　扶芳其实算不得好客的人。
　　这也是大多有些身份的女子的通病，好静，远麻烦。虽然扶芳的出身实在算不得高贵，可周围的人没有谁会记得她的出身。只因她的贵气是从骨子里冒出来的。
　　于是，扶芳瞅着忽然冒出来的两个不得不收留的毛头小伙，脸色算不得好看。
　　还好，凌子枢还算有眼色：“没事，我们不麻烦姑娘。路口有客栈，我们去那里就行。”
　　可惜时翎很没眼色。
　　“要住客栈啊——”最后一个“啊”字足以表现时翎的失望，“而且，如果我们不看着师叔，他落跑了怎么办？”
　　“……”子枢无言。这是个问题，扶芳阁的人似乎没一个愿意趟这浑水。
　　“什么叫我落跑？腿长在我身上，我又不是囚犯，哪用落跑。”千烬嘀咕。
　　时砚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你笑什么？”千烬一愣
　　“看来小翎走不得，这家伙一定会逃跑。”
　　“喂！谁说我——”千烬炸毛。
　　“好了。不是我小气，实在是扶芳阁没他那么多空房。要是你们定要挤作一堆，我自然不好反对。”扶芳打断了千烬的话，“要看着这家伙的小个子呢？”
　　“……恩？”时翎不甘不愿地应了。
　　“那你跟千烬挤一间房，也好时时刻刻看住他。剩下的那个大个子，你们自己看看哪个房间还能挤人的？”
　　“我的房间给他好了？”声音却是自楼上传来。
　　众人纷纷往上看，是韩潇。
　　“那小狐狸住我这。”众人还在纳闷，时砚却是了然。顺了顺怀里狐狸的毛，轻声道，“看来染墨和韩潇和好了，你还要去插一脚？”
　　狐狸不开心。那明明是它的房间，为什么被赶走的还是它？
　　于是伸出利齿，一口咬在时砚手背上。
　　一瞬，齿痕森然。
　　“喂，小七你——”时砚苦笑。不想让别人看到，于是只能自己吞下，低声道，“一心想让他们两个留下，然后招来千寒替染墨看病的人是你吧。”
　　小狐狸有些意外地瞅了时砚一眼。
　　“不用这么看我。我知道为了染墨你可以赴汤蹈火，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会放过？”时砚轻笑，却在抬头间发现房里的人早就停止了争论视线凝着在自己身上，“怎么？谈完了我回房了？”时砚到底是时砚，要他尴尬是天方夜谭。
　　环视一圈，众人皆不语。
　　时砚耸耸肩，没事人似的抱着小狐狸慢悠悠上楼去了。
　　与韩潇擦肩而过的瞬间，耳边飘过一句极轻的“谢谢。”
　　时砚一愣，这韩潇的转变还真是彻底：“不用谢我，等千寒来了真治得了染墨再说。我倒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韩潇瞪大眼睛。
　　小狐狸用爪子刨地。如果此刻狐狸四脚着地，那它喜欢学狼崽刨地也就算了，可它此时窝在时砚怀里。
　　于是，时砚的手背上除了俩牙洞外又多了三爪痕。
　　“千烬对千寒了解多少？凌子枢对千寒了解多少？我又对千寒了解多少？我相信我们三人加起来还不敌一个染墨。为什么昨日他只提定魂珠却绝口不提千寒？若说找定魂珠少不得千烬显然很牵强，不过若要找千寒治病，绝对少不了千烬。”时砚叹息，用两指头捏着狐狸脖子后的皮毛把它拎起来。
　　小东西日子太舒坦了需要调教。
　　韩潇闻言低头不语。
　　“韩潇，有空还是多和染墨聊聊。那家伙的想法很怪，我总觉得他没把所有他知道的都说出来。有机会多套些东西，别让他一个人憋着。”时砚回头，眼底是少有的认真，“尤其是千烬的事，我觉得他瞒了很多。这段时间染墨的精力有限，他不可能有力气把故事编圆满，想办法把事实挖出来。”
　　韩潇皱眉。
　　“我知道这对一个病人很残忍，不过我相信这是一个心结。结不开这个结，他一辈子就绕进去了。”
　　“……”
　　“我和你们的交集毕竟有限，我知道到现在韩潇你也不见得信任我，更不要说染墨。甚至我这些话都有挑拨之嫌。所以我只说一次，听不听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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