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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五十二
“那个女人姓姜,而他的本名叫姜水清,等到那女人死了,他才正式姓李,改名李尧。但是,我一直叫他水清。”
水清。
这个名字多少有点孤高内敛无欲无求的意味,可惜,他除了内敛,和其他几点似乎都沾不上边。是似乎,也许如果当年他不进李府的大门,他会是个超脱世俗无欲无求的人。
当时的李家老爷一共就两个儿子,本来继承家业一个就够,偏偏李大少先天体弱,终是没熬过那年冬天。于是,他一个野小子,成了李家正式少主。
那个时候的他,似乎已经养成有事没事在窗前的桃树底下坐坐,对着空气说着什么。任花瓣落叶随风飘下,沾在发梢及衣角上。
“咳咳,其实水清是个极聪明的人。李家家大业大,他似乎并不怎么为此烦心。他烦心的是一个女人,一个让他一见倾心的人。”沙哑的声音缓慢地诉说,不觉得丝毫突兀。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这段过去中,连咳嗽都忘了,说话流畅了很多。
“这个故事,似乎并不特别。”所有人都被那种暗哑低沉的语声所震慑,除了时砚。只是这句话才刚出口,就被那个紫衣小姑娘狠狠瞪了一眼。
“本就是个很俗的故事,若不是它的结局,想必不值得两位诚心而来。”依旧半躺在床上的女子毫不在意。
“结局怎样?”
“简单说来,两情相悦,却被家人所阻挠。李老爷替水清相中一门亲事,那个女子的姥爷在朝为官。水清不愿屈服,可惜李老爷手段更狠。最后,放弃的是那个可怜的女人。”
“李尧真心喜欢的那个。”
“是。她自杀了。”
就在李尧曾经住了十几个年头的屋子里,面对着那棵与他日夜为伴的桃树,踢翻了脚下的木凳。
她本是从后门溜进来和李尧商量对策的,却正好撞上李老爷。那个虽然头发灰白却依旧手腕狠戾的老人对他说,既然尧儿一心要你,那我让你留下,但是,如果你敢妨碍他,我会让你后悔今天站在这里。
李老爷的意思,是让她做小。
“她是个很烈性的女子,一直都是。其实水清最爱的就是她这点。”
“然后呢?”
“然后,她死了,而我,咳咳,成了她——”
天色逐渐黯淡。
即使离开了那间阴暗的屋子,七钥依旧觉得鼻尖有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弥漫。
故事到底没有讲完。
在秋澜的惊叫声中,那个女子吐了血。
浓重的暗红似永无止尽般自那两片失色的薄唇之间奔涌而出,一瞬染红了李月婵递上的绢子。
“她撑不过去了,是么?”七钥坐在桌边,看着时砚点起桌上的灯。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谁也帮不了她。”摇曳的火光在时砚的脸上涂上一层暖色,可惜,褪去了一贯笑意的俊脸依旧透着寒意。
靠着那根定魂针的力量,那个还未能修成人形的树精进入了那个已然断气的女子的身体,代替了她的灵魂,答应了李老爷的提议,留在李尧身边为妾。
七钥为树精不值,一方面她只是为妾,另一方面,树精为了这个李尧放弃了自己可能修成人形的机会,只为留在他身边。
树精甚至不曾有过自己的名字。
门外时不时有丫鬟小厮提着东西走过,甚至隐隐约约听得到秋澜气急败坏的声音,一片混乱。
七钥和时砚虽是正大光明登门拜访,但被人发现长时间留在夫人房里总是不好,李月婵提出让他们两个到她的房间里避避。
“你不觉得她很可怜?”七钥看着时砚的侧脸。
不断摇晃的火光将时砚的脸清晰勾勒,本就分明的侧脸线条越发显得冷峻。
“她确实很可怜。不过,她最可怜的不是即将消散的命,而是爱错了人。”
“那个李尧怎么了?”
“老婆病得快不行了,就算她不是正房,起码也该露个面看望看望。可现在,他在哪里?”
“……”
“时公子,也许之前我对你有些误会,非常抱歉。”李月婵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屋外人来人往,七钥和时砚居然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
“三夫人没事了?”
“三姨把人都赶出去了。”李月婵的脸色很差,“只有秋澜还在,她说让我出去一下,她有话和三姨说。”
在交待后事么?七钥和时砚对望一眼。
“其实,三娘的话还没说完。”李月婵慢慢走近,与七钥擦肩而过,最后停在窗边。窗台上的杜鹃,依旧开得很艳,“我爹很爱她,那是事实,但是,我爹爱的是自杀以前的她。”
“什么意思?”七钥傻了。
“不是同一个人,就算她再怎么刻意,她们也不一样。李尧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感觉不到?”时砚却没有一丝意外,“更何况,她是一个完全不懂人事的树精。”
“对,但这不是全部。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我爹对三娘算不得很好,但也不是漠不关心甚至看到她带着厌恶。”
“厌恶?”
“对,厌恶。甚至是害怕。”李月婵把视线从时砚身上移开,看向七钥,“一个朝夕相对十几二十年的人,容颜上居然没有丝毫变化,你害怕么?”
尤其,你可以从对方的晶亮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老态。
“……”七钥无言以对,“那,你害怕么?”
“我?”李月婵笑笑,却是伸手抚摸花盆里依旧开得很艳的花朵,“在见到秋澜那一刻起,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我接受不了。”
“三夫人和那个蝶——和秋澜是怎么相遇的?”
“这个我不清楚。但是有一点,你们应该已经猜到了。那根定魂针,是秋澜替三娘找来的。”李月婵看看时砚,再看看七钥,眼底平淡无波,“我想,你们既然如此形影不离,想必也能理解我的苦衷。”
谁都没有说话。
一切骤然沉寂,李月婵保持着直视七钥的姿势,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七钥的表情算不得讶异。
“是三娘提到的。像时公子这样出色的人物,又怎会无缘无故半夜三更带着只普通的小狗逛别人家的后花园。”
我就那么像狗?七钥瞪眼,下一刻被时砚撞了一拐子。
“多谢三夫人谬赞。”把七钥几乎要吃人的视线遮挡在低垂的发丝之外,时砚低眉敛目看上去乖顺得很。
可惜,这种乖顺无人欣赏。
七钥和李月婵一起瞪着他。
“我知道定魂针在你们手里。你们只要把它交出来,无论用什么作交换都可以。”
李月婵终于厌倦了满是试探的对话。
“什么都可以?那这样吧,我们是受素华姑娘所托求个真相,既然到头来是你们欠她的,那自然要偿还。”时砚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你替她嫁到李尧定下的那个人家去吧。反正一样姓李,你比她更正牌,想必对方不会有意见。”
七钥眉毛一抖。
“你——”李月婵气得发抖。
“这样不行的话。那一命抵一命,让我把那只小蝶妖收了。”
“你休想!”李月婵猛地拔高了声音,“就算拼上我的命,我也不会让你动——”
“其实你们根本拿不出什么,还谈什么交换?”时砚打断了李月婵的话,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眼神冰冷,“更何况,就算我答应,也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
“二小姐!二小姐!三夫人不行了!”
“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干嘛?看李家人怎么收尸?”
李月婵急匆匆地带着丫鬟走了,甚至来不及招呼七钥和时砚。
七钥本来想跟上去,走了两步却不见身后有人跟上来。
回头,看到某人居然向反方向走。
七钥皱眉,看着时砚简简单单地一跃,轻而易举翻过李府的墙头,一时没有动作。
很轻的落地声,只是鞋底摩擦枯叶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时砚站在墙的另一边没有催促。
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声,混杂在更多杂乱的声音里,越发心惊。
七钥叹气,终是跟着时砚翻过了墙头。
“你觉得我见死不救?”时砚的声音一瞬飘进耳朵,很轻,似乎只是他的自言自语。
“怎么救?”七钥不答反问。
“是,怎么救——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同情心冲昏了头。”时砚回头,嘴角的笑忽然变得苦涩。
我们只能看着悲剧的发生,却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
那个小小的树精本就应该守着那扇常年开启的窗子等待倾心的人苍老,离世。
然后也许有机缘巧合之下的另一个人。
“那个小蝶妖,你准备怎么办?”叹气,转移话题。
“她还会来。”
“为什么?”七钥一惊。
“因为她在乎的是那个树精而不是李尧的那个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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