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太微

　　“周兄，诸位郎君，这边请。”

　　陈知贤前头引路，带着他们来到了集市边上。

　　这里有一座小院子，比集市上的其他房子，看起来好一点，但是也好得有限，院墙是用篱笆扎成的，里面的几间屋子，黄泥砌成的墙，砖头都没粉刷，就这么光秃秃的露着。

　　“我这里刚弄好，很简陋，只能遮风避雨，让周兄见笑了。”陈知贤带着他们入了东边的厢房，不好意思地说道。

　　“陈兄客气了。”周茂进门时，略微扫了几眼，屋子不算好，不过也能凑合。

　　陈知贤笑呵呵地说着话，请他们入座，又让人上了茶，准备酒食。

　　“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有太子赐的这几两清茶，还算不错。”他倒茶的时候，稍微提了这么一句。

　　“陈兄盛情款待，在下受宠若惊。”周茂话说得很客气，不过他神情坦然，眉峰都没动一下，显然并没有把陈知贤的话放在心上。

　　杜若听到这话，也毫不在意。

　　他们带的随从，都没有进来，候在门外，连茶水都不肯喝一口。

　　陈知贤看他们这副做派，有些琢磨不透他们的身份。

　　“周兄，在下来自河东道，晋州人士，不知周兄哪里人？”他没有兜圈子，直接询问。

　　“我家祖籍扶风，如今客居长安。”周茂也没隐瞒。

　　不过他这话，说和不说没多大区别。报他阿耶的名头，陈知贤还可能听说过，报他自己的名头，陈知贤肯定不认识他。

　　果然，陈知贤听了，不知道扶风周家，到底是哪家。

　　这时候，仆役们把酒菜送了上来。

　　陈知贤给周茂倒酒，不过他给杜若倒酒时，被周茂拦住了。

　　“阿若还小，不宜饮酒，就喝茶吧。”

　　“我让人去叫份酥山吧。”陈知贤道。

　　“不用这么麻烦。”周茂推辞。

　　“不麻烦，集市上就有铺子在卖。”

　　“既然如此，那给我也叫一份吧。”周茂这位客人，好像不知客气为何物，很不见外。

　　“这个主意好，我也来一份吧。”陈知贤仿佛毫不介意，向外唤了一声，让人去买三份酥山回来。

　　没一会儿工夫，酥山就被送了进来。

　　所谓酥山，就是下面铺了一层碾成了沙的冰，堆成一座小山，上面浇有奶酥、石蜜、鲜果之类的佐料，还会插上花朵树木装饰，是夏日解暑的良品。

　　陈知贤招呼周茂饮酒，请杜若自便。

　　杜若取下了酥山上装饰的花朵，放到一边，拿起银勺子，挖了一勺，放在嘴里，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

　　奶酥的香味，石蜜的甜味，鲜果的爽口，外加冰沙的凉爽，混在一起，一口下去，真是说不出来的爽快。

　　周茂喝了几口酒，见她光盯着酥山吃，说她：

　　“阿若，先吃点其他东西垫垫。”

　　陈知贤也笑着说道：“阿若，不要客气，多吃点菜。”

　　“我知道，舅舅和陈伯父说事情吧，不用管我。”杜若夹了一筷子菜装乖。

　　周茂和陈知贤，见她听话，这才不盯着她了。

　　她吃了几筷子菜，趁他们不注意，又开始吃起了酥山。这么热的天气，吃菜她没多大的兴趣，但是吃酥山的兴趣，肯定非常足。

　　陈知贤的目的不是她，注意力没放在她身上，只顾和周茂说话。

　　周茂没多说她什么，只是偶尔看她几眼，示意她好好用膳。

　　舅舅看她，杜若当然是个听话的乖孩子，不看她，她就想干嘛就干嘛了。

　　陈知贤和周茂，天南地北好一通聊，两人都去过不少地方，见识过许多事，聊起来有很多共同话题，没过多久，他们就热络起来，颇有些相见恨晚的味道。

　　“周兄大概知道，我如今在太子殿下面前效力，替太子管着这个集市。”酒喝得差不多了，话也说了不少，陈知贤才开始说正事。

　　周茂刚入京，陈知贤的事，他还没听说过，不过陈知贤自己说了，他以前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

　　“陈兄这个集市，很不错，我也是听说集市上东西齐全，才带着阿若过来看看，顺便让她长长见识。以太子殿下的英明，自然明白陈兄的功劳。”周茂不懂他这话的用意，捡了些好话安慰他。

　　“不瞒周兄，我这里，还有很多欠缺的地方，有些事，我想做，却独木难支，没法做，周兄精通实务，是太子殿下最为欣赏的人才，你我兄弟，何不携手共事，搏一个锦绣前程？”陈知贤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他想招揽周茂，帮他做事。

　　不过他明白，以他自己的名头，说不动周茂，就打着太子的名头说事。

　　“陈兄，我闲散惯了，恐怕要让陈兄失望了。”周茂却拒绝了他。

　　“周兄难道信不过我？我这就向太子写荐书，周兄不用担心，我绝不会独吞功劳。”陈知贤信誓旦旦地保证。

　　“陈兄多虑了，我真的无意于此。”周茂还是不感兴趣，“当然，陈兄有什么难题，我可以帮忙看下，出个主意，荐书就不必了。”

　　陈知贤见他一口回绝，心中自是失望。

　　“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周兄，来，喝酒。”他不再说这事，反而劝起了酒。

　　此时的酒，就算是烈酒，也没多烈，更何况，他们喝的酒，不算烈酒，周茂来者不拒，两人推杯换盏，喝了个痛快。

　　酒足饭饱之后，陈知贤又带着周茂和杜若，去了正屋。

　　周茂进了屋，站在门口，不动了。杜若跟在他后头，差点撞到他背上。她急忙停住脚步，探头看了下，也愣住了。

　　正屋也很简陋，但是正屋摆放的东西，仿佛和它的简陋形成了完美的对比，更加让人震惊。

　　陈知贤见他们二人这副模样，心里暗暗有些得意。

　　把屋子布置成这样，是太子的意思，但是具体做事的，可是他们，他们自己都没想到，布置完成后，会有这样的效果，每个见到这个场面的人，都免不了惊叹一番，一个都没有例外。

　　他这个屋子，对着门口的墙上，挂着集市的大图，左右两边，则是铺子的小图。并不是现在集市的实景图，而是未来将要建成的集市营造图。

　　至于屋子正中，他也学着太子，摆了一张长桌子，上面摆着沙盘，沙盘上面是一个个小屋子。

　　这些事，难得的是出主意的人，到了具体做事的人，就是琢磨着怎么精益求精了。

　　陈知贤对太子，原先也就那样，他和太子，不过是各取所需，但是太子的这个主意，竟然能达到这种效果，是他没有想到的，以至于他在不知不觉中，以东宫属官的心态在做事了。

　　周茂精通实务，太子正在招揽这类人才，他遇到了，当然不能放跑。

　　“周兄既然无意仕途，我肯定不会强人所难，不过周兄愿意帮忙，我求之不得。”陈知贤等了片刻，等他们震惊完了，才说起了他想求周茂帮忙的事。

　　他这个集市，为了保持整洁干净，有雨水排洪道。但是各家铺子，污水都是人工去收集，他想建一条污水收集道，但是污水道很容易堵塞，他问了许多人，都没有妥当的方案，现在就来请教周茂了。

　　“污水收集道？”周茂沉吟起来，“陈兄的意思，是想分开来？”

　　很多时候，不讲究的话，污水就是排入雨水道。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有点意思，我想想，再给陈兄答复吧。”周茂看着沙盘上一间间玲珑的小屋子，开始感兴趣了。

　　“伯父？以后这个集市会变成这样？”杜若看着沙盘，也是赞叹不已。

　　有些事，用说的，没法想象，但是有这么一个沙盘摆在眼前，就能真真切切明白了。

　　“对，这就是集市的模样。”陈知贤点头。

　　“那伯父见过别院的完工模样吗？”杜若觉得，既然集市有这么一个沙盘，别院也应该有吧。

　　陈知贤没有想到，她竟然看到集市，就联想到了别院。

　　不过他转念想到，他是东宫属官，管着集市，他这里有沙盘，别院也有沙盘，很符合逻辑，就没有推说不知道，而是说道：“别院的沙盘，我也见过，很是壮阔。”

　　“壮阔吗？”杜若没想到，陈知贤会这么形容。

　　“对，壮阔。”陈知贤没有改口。

　　杜若原以为，太子的这个别院，会修得富丽堂皇，或者曲径通幽，壮阔这种词，不应该用在别院上吧。

　　“伯父，您知道，殿下这个别院，是要用来干嘛吗？”杜若觉得，她或许该调整一下小庄子的位置，更靠近别院一点。

　　她觉得，太子的这个别院，未必是他自己要住。

　　不过，这只是她的突发奇想，没有任何佐证，免不得要旁敲侧击一下。

　　陈知贤是东宫属官，就算他不是太子的心腹，就知道一点皮毛，也比她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事情更多。

　　她多听听，或许就能听出玄机来了呢。

　　“别院嘛，当然是住人，还能有其他用途吗？”陈知贤却打着哈哈，不愿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

　　“我明白了，多谢伯父。”杜若拱手道谢。

　　有时候，不回答，也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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