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太微

　　安国公和西乡侯退下后，皇帝盯着张叙，问他：“定远侯女公子真的病了？”

　　张叙跪了下去，把头抵在地上。

　　“陛下，是太子派了太医，去定远侯府看的病。”张叙只是陈述这个事实，却没有正面回答皇帝的问题。

　　杜若真病还是假病，他当然知道，但是太子派出去的人，说杜若病了，他还能当着安国公和西乡侯的面，揭开太子的所作所为是在糊弄人吗？他这么做，要置太子的脸面于何地？

　　刚才那种情况下，他说实话，皇帝绝对不会觉得他说实话，是对皇帝忠心，反而觉得他没把太子放在眼里。

　　不管太子做了什么事，皇帝私下训太子，那是父训子，是皇帝身为父亲，在管教儿子，与国事无关，但是皇帝公开指责太子，那是皇帝身为君王，在表达对储君的不满，皇帝自己都不会这么做，免得臣子们误判君心，没事闹出事来，他怎么敢不按太子的意思说话？

　　太子不愿杜若扯进这场风波，让她回府就病倒了，皇帝宠爱太子，难道就愿意太子被扯进这种事吗？

　　这件事，西乡侯府的小娘子本来就有错，她的侍女今日真得了手，杜家两府的面子，恐怕就要在这场春日宴中丢光了，就算杜若及时阻止了她的侍女得手，难道西乡侯府就没错，可以轻轻揭过了吗？

　　既然她有错，合该被教训，西乡侯教女无方，也合该被皇帝训斥。

　　而且杜家的小娘子受伤没受伤，根本不是皇帝主持公道的原因，杜若只是普通的臣女，皇帝也不会说这句话，皇帝是知道杜若是太子心仪的小娘子，要为太子周全，才这么说。

　　皇帝见他这副模样，冷哼了一声，不需要他回答，就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他就知道，太子这混小子也涉入了此事。

　　杜若是一名受了惊吓就会病倒的娇弱淑女？他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太子带她去逛平康坊，固然是太子的意思，但是敢跟着太子去的小娘子，胆子这么大，算哪门子的淑女？

　　至于陪着太子去细柳原打猎的小娘子，恐怕和淑女更没有一丝关系。

　　皇帝其实很能理解西乡侯的心情，太子惹事，最后还不是他这个做阿耶的出面来收拾后续，西乡侯的小娘子惹事，西乡侯当然也得努力挽救。

　　只不过，他可以让太子如愿，明知太子在糊弄人，也能做到让谁都不敢说，西乡侯做不到而已。

　　“起来吧，告诉定远侯夫人，让她家小娘子好好养病。”

　　太子要做戏，就算是他，偶尔也会陪太子做戏，其他人，当然也得识趣。

　　周氏接到这份圣谕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糊弄人，这事恐怕还有其他说法，现在皇帝下了定论，其他人再有不同意见，就是对皇帝不敬了。

　　但是，皇帝不可能轻易被太子蒙骗。杜若是不是淑女，皇帝没关注的话，未必清楚，但是杜若病没病，这事都闹到了君前，皇帝还能不知道真假吗？

　　不过她想到丈夫定远侯，又醒悟，很多时候，不是做父亲的真被儿女蒙骗了，只不过假装糊涂，哄儿女开心而已。

　　现在这位父亲是皇帝，这位儿子是太子，皇帝要哄太子开心，糊弄其他人，有人敢说实话，和皇帝唱反调，就是做人不知趣了。

　　皇帝都这么说了，杜若当然是名门淑女，就算她不是，也没人敢说她不是。

　　她领着府中众人，跪谢皇恩，诚心诚意。

　　皇帝这话，真是为了杜若好，杜绝了旁人再纠缠这事的可能，甚至于杜若的婚事，只要太子无意，因为皇帝这话，也多了很多选择。

　　安国公回到府里，钱氏见他面色不虞，还以为御前官司输了。

　　“国公，难道陛下偏心西乡侯，没有主持公道？”她急忙问道。

　　“不是，陛下训斥了西乡侯一顿，命他携女上门赔礼道歉。”安国公摇头。

　　“既然如此，国公为何不高兴？”钱氏问他。

　　安国公把皇帝最后说的话，和钱氏学了一遍。钱氏闻言，也是面色大变。这件事，安国公府只是赢了面子，真正面子里子俱全的是杜若，哪怕皇帝这句话，与遴选太子妃之事毫不相干，但是有了皇帝这句话，杜若也将成为高门求娶的香馍馍。

　　杜若可是皇帝亲口夸奖的名门淑女典范，不管哪家的小郎君能把她娶回家，都是长脸。

　　“杜家两府，同出一根，这次要不是阿若反应快，我们杜家的脸，都要丢尽了，明日你就备了厚礼，去那边府上探病吧。”安国公对钱氏说道。

　　“国公放心，妾知道怎么做。阿若也是杜家女，能蒙陛下夸奖，是我杜家的荣耀，妾明白这里面的道理。”钱氏也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事的时候。

　　帝后会选哪家的小娘子做太子妃，尘埃落定之前，谁也说不准。

　　他们两府本是一家人，要是因为这事生分了，到时候杜若真的入了帝后的眼，被选做了太子妃，安国公府恐怕就要因为有眼无珠，被整个勋贵圈耻笑了。

　　这日，到了晚间，虞安收到了这个消息，也是松了口气。

　　太子命他这么处置，不是为了杜家，而是要为杜若周全，杜家的其他人只是顺带。这事别人能糊弄，皇帝那里，却不好糊弄，现在皇帝这么说，显然是在为这件事背书了。

　　不管这件事里还有什么糊涂账，皇帝此言一出，没人再敢翻旧账闹腾了。

　　“殿下，陛下最最疼爱殿下，殿下不如去求陛下，早早把这件事定下来，免得再有其他波澜。”虞安站在太子的案头，一边替他磨墨，一边把皇帝的圣谕，汇报给太子听，向他建言。

　　小娘子们这么定不下心来，互相使绊子，真正的原因是太子妃未定，意味着谁都有机会入主东宫，侍奉太子，当然人人都有念想，只要太子妃定了下来，绝了其他人的念想，小娘子们也没什么可闹了。

　　太子以前没去求皇帝，大概怕皇帝不同意，以虞安看来，现在皇帝这么疼爱太子，明知太子在糊弄人，还要帮太子背书，这根本就不是事。

　　太子停住了笔，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虞安，你说，做了孤的太子妃，真的会过得称心如意吗？”太子突然问他。

　　“殿下说得哪里话，殿下的太子妃，是皇后之下的第一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之一，怎么可能没法过得称心如意？”虞安不解太子为何这么问。

　　“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太子“呵呵”笑了两声，语气中有些说不出来的讽刺，说道，“皇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她过得称心如意吗？”

　　“殿下……那不同。”虞安自然不敢说皇后过得好。皇后往日里，都被沈贵妃逼到了墙角，不知道受了多少气，太子病着这段时日，皇帝更是直接给皇后没脸了，也就是太子病好了，皇后的日子才好过一点，哪里称得上过得好，但是这是皇帝造成的，他不敢说皇帝的不是，只能喏喏说道。

　　皇帝对皇后不好，皇后才没法过得好，但是太子不同，太子妃是他心仪的小娘子，他不可能这么对待她，他的太子妃，当然会过得很好。

　　“那么沈贵妃呢，她过得好吗？”太子再问。

　　“殿下……那还是不同。”沈贵妃宠冠后宫多年，皇帝说翻脸，就翻脸了，现在宣微殿门可罗雀，再无往日热闹光景。二皇子原本过得恣意飞扬，现在只能低着头做人，再不敢在太子面前，不分君臣。

　　谁敢说沈贵妃过得很好，沈贵妃大概会呸他一脸。

　　“在宫中，想要过得称心如意，谈何容易，恐怕比想要高位，还要难。就算是陛下，他是这世间的至尊，所有人的兴衰荣辱，都在他掌中，都不敢说他过得称心如意，宫里的其他人，哪有这个资格？”太子淡淡说道，“此事无须着急，孤的太子妃，一时半会儿的，还定不下来。”

　　在梦里，他的太子妃，也是折腾了很久，才定下来，原因就是帝后意见不一致。皇后嘱意的人选，皇帝不同意。

　　他记得，皇帝曾数次问他，是否有心仪的小娘子，现在想来，皇帝大概希望，他的太子妃，是他心仪的小娘子，免得他婚后不幸。

　　那时候，他真的没有，他说没有，皇帝也没催他。后来，他从皇后嘱意的人选中，挑了一位，皇帝开始没同意，最后还是答应了。

　　虞安若知道，他的太子妃，是在他们大婚当日，自刎于青庐，血溅五步，凄惨死去，大概就不会再觉得，他的太子妃，是一个值得小娘子们争抢的香馍馍。

　　现在，他有了心仪的人，一切自然不同。

　　不过，此事无须着急，有些事，他去求皇帝，皇帝未必肯答应。

　　等到哪日，皇帝忍不住求他的时候，才是皇帝什么事都肯答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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