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未央

　　这路，无尽地延伸着，望不到头。每个人都要走，一遍一遍，走不完的。也不知道它是什么石子铺成的，白花花的，在这不分晨昏的世界，如一条巨大的白蛇在虚空中蜿蜒。
　　呵，我有多大年岁了？没人知道，连我自己也不能记得。我只有着千百年不变的淡漠，永远烧着壶好茶，遥遥无期地守候，等待着每个过客。
　　在这路上走过数不尽的帝相王侯，才子佳人。他们一个个魂飘然而至，再魄荡而去，除了我，没人能留下来……
　　曾有一日，路上急急走来个青衣书生，二十几岁年纪，惊慌失措的样子，见到我急切地问：“阿婆？可有见到我家娘子？”
　　我自顾烧茶：“客官，走了老远的路，歇歇吧！”
　　“……阿婆，我娘子姓白命素贞，四川人氏……”
　　不待他说完，我已将茶盏递过去：“喝吧！喝完茶好继续上路，过了奈河桥，纵身一跳，这一世，也就过去了。”
　　书生并不接茶，仍只问着：“这是什么地方？”这样昏戚戚，惨淡淡的，我娘子若是迷了路来到这里可怎么是好？”
　　我望定他，又一个为情而惑的鬼魂，却不知是怎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客官，这路世黄泉路，老身先夫姓孟，你已失了命，快快喝了我这茶，早早赶路，去投个好人家吧！”
　　书生听后，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不……我只是端阳节与娘子喝了几杯雄黄酒，后来，后来……”
　　“后来怎样？你是被那白蛇吓死的。你娘子是蛇妖，生死爱恨，我整日见着，这样被妖精捉弄而死的，多者咧！快别多想了……”
　　我话未说完，却见远远的飞来一个白影子，是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不，是那蛇咬。她听我教唆她相公，大怒，蛇目圆睁，挥剑砍来。剑，从我身体穿过，如似无物。她刺不到我，也寻不回他。生死相隔，她奈何不了。我并不理会她，将茶盏送到书生嘴边，只要他喝了茶，离了孟婆店，便无所谓情仇爱恨了。人，总是妖过这一关的。
　　然而，就在这一刻，她忽然跪了下来。眼中的怒气，化作请泪两行。
　　“阿婆，求你放过我夫，素贞一时大意吓死了他……就算拼尽我的命，也是要救活他的。”
　　她狠狠地忍住泪：“只要您高抬贵手，将三杯茶免去，我立刻去求阎王，宁可用我千年道行来换他生还。阿婆……”
　　她还在苦苦哀求，两个鬼差忽然闪身出现，带来口信：“书生浚县，阳寿未尽，赐其生还。”
　　我手疾眼快，将一盏茶给他灌了下去。
　　白蛇忙着向鬼差道谢，又随鬼差押许仙的魂魄还阳去了。
　　那蛇咬终会明白我一番苦心的。许仙若带着黄泉路上的记忆还阳，他们那短暂的婚姻，又将毁于一旦，不若我帮他，忘掉吧。
　　收拾好茶壶，茶盏，我又继续等候在这路旁。在白蛇泪下苦求的一刻，我的记忆恍恍惚惚，好像想起多少年之前，我也曾沈鬓潘腰，花容月貌……好像还有我那姓孟的夫君。然而年代太久远了。最终什么也没能想起。就如在这凄凄惨惨的黄泉路上，偶尔有只妖精来追寻一个魂魄，寻到了，带走了，多年后，一定不会有人记得，包括这路，也包括我。
　　茶水开了，又有客来了。生生世世，黄泉路走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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