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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华灯初上时分,听花小筑前来了一顶轿,轿极华丽,由四名轿夫抬着,一蒙纱女子在前引导,轿子径直上了听花小筑的大厅,然后直接往楼上抬去。
这样的行径,并不合行院的规矩,所以十几名打手瞬间奔了过来,把在了轿子前面的楼道上,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些闯入者。
蒙纱女子眼睛抬也不抬,袖中一条素带飞出,一卷一个,竟在片刻间将那十几名打手全扔在了楼下的大厅里。
四名轿夫脚下不停地抬轿而上。
“姑娘身手不错,不知可否将你家主人大名告知,来此又是所为何事。”这话响起间,一紧身劲装的中年男人已是立在了楼道口上。
蒙纱女子也不答话,素带一伸之间,掠向中年男人腰际。
中年男人脚步一移间,身形不退反进,双手似抓非抓,双脚似踢非踢,整个人似动非动,迫向蒙纱女子,他所有的动作都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意欲在此,却施之于彼,令人陡然升起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
——他露出这一手,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他的武功乃天落城中极有名的“非相”一派的路数。
蒙纱女子素带回飘,一挽之间,竟似挽了个刀花,堪堪开在中年男人与她的中轴线的中点上,这一点,恰好是中年男人当下所有动作必经的一个点。
陡然看到女子这一招的中年男人身形疾退,可他明明在退,双脚却倒转过来,似踢非踢地踢向了蒙纱女子的面巾。
蒙纱女子亦不能不惊叹他变招的巧妙,且每每只是一个动作,却偏偏借着一种细微的肌肉运动,暗示出了繁不可数的众多路径,使人生起一种全身每个部位都在其可能的攻击范围之内的惶恐。
不过饶是如此,蒙纱女子却镇定如先,只见她素带一转间,一个个刀花忽然绽放在那众多路径的每一个点上,极其繁复盛大,以至于整个楼间的灯光忽然在她变幻的素带下一下失去了光彩。
这只是一瞬的事,她需要的,也是一瞬解决所有的事。
一瞬后,中年男人躺在了楼梯口上,口里喃喃道:“我见过那样的刀,水——”他话没说完,轿杠已经撞上了他的头,他整个人立马晕了过去。
轿子自躺倒的男人身旁走过,穿廊上梯,径直进了听花小筑老板娘的那间雅室,然后矗在了那里,四名轿夫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外。
老板娘不在,房中没有人。
蒙纱女子一把甩开手中的素带,一绕之间绕上了几上的一个仕女图青花瓷,不曾有丝毫耽搁地,她轻轻一抛将瓷瓶自窗户上扔了出来,接着是壁柜里的一个翡翠盘,接着是紫檀木雕椅,接着是……
楼下的街道上,接连不断地响起了“劈哩啪拉”的破碎声音。
在蒙纱女子甩到第十七件紫屏风的时候,一脸淡定从容的老板娘推门走了进来。
“你终于肯出来了。”轿中人开口道,是个些微沙哑的女声,但听不出年纪,她淡淡地吩咐了轿前的蒙面女子一声,“霜儿,把摔坏的东西,照价折算着赔给老板娘。”
“是。”叫霜儿的女子指头快速掐动间走到了老板娘面前,从袖中抽出二十张银票来,递到了老板娘眼前。
每张银票都是一百金的大票,二十张,加起来便是两千金。
“仕女图青花瓷乃是百年前水定窑的成品,釉色清亮,绘工精细,难得的是瓷底还有制陶师‘跛子薛’的印章,价值应该在二百金上,翡翠盘的底料是南疆最好的夜翡翠,加上工艺,可以算个一百金……”叫霜儿的女子一件件地把摔坏的每件物品的价格报了出来,在她摔东西的一瞬时间里,还能够对她手上的东西有一个相当精熟的了解,实在是让人不打心里服气都不行。
老板娘却是面上一点惊讶和生气的表情都没有,她径直走过蒙纱女子,在距轿几尺远的那张还没有摔下去的红木椅上坐了下来,神色不波地听着霜儿一件件地说下去。
“所以,这些物件加起来的价值应该在一千金左右,我家主子给你两千,可以说是一点也不亏你了。”霜儿总结陈辞道,说完后,她走到那张红木椅前,将二十张银票递到了老板娘手中。
“可我好像有点不欢喜呢。”老板娘翻弄着手中的银票,淡淡说道。
“欢不欢喜,那是你的事,我只是要告诉你我这边全清了。”轿中人开口道,她声调轻冷,却有某种天然的高贵在。
“这就是不敢以面目示人的你的处事方式?动问一下,你来我听花小筑何事?该不会是来赏花对月找姑娘听小曲的吧,或是就单纯地为了砸我东西?”老板娘道。
“你不用在我面前耍嘴皮子,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我便走人。”
“哦?可如果我不想说呢?”
“我问你,你便非答不可!”轿中人的语气忽然冷厉起来。
“听你的语气行事,倒很像一个人。”
“谁?”
“千寒谷谷主冷木伶。”
“你既然知道她,便应该老实告诉我商无袭在不在你这里。”轿中人冷冰冰道。
“你是不是她,我还不一定相信呢。”老板娘说话间,她座下的椅子同她忽然冲向了轿子,虽然这奔冲的动作分明清楚,可偏偏让看的人生起了一种是幻非真的感觉。
叫霜儿的蒙纱女子已素带一卷,缠向了那张奔冲的椅。
在她的素带碰上椅的霎那,她忽然看到那张椅如穿过虚无之物般,穿过了她的素带。
也就在她这一怔间,素带上忽然传来真切的撕裂声音。
她猛然明白,这位老板娘的每一动作,其间都以幻术相配合,自己只要一为她的幻术所蔽,便难免逐趁其手。
这般想时,断裂的半截素带已回到手上,她将素带一挺,竟以带为刀,向老板娘的椅直扑过去,手中带舞出了一套细腻刀法。
素带绵密细长,打开之间便如千万蝴蝶飞舞,一瞬之间将这厅中方圆数尺都笼罩在内。
老板娘的椅子本已冲到轿前,这刻里也不得不为素带一阻,她的椅同她人的幻象忽然如雁般一字排开,而轿子的轿帘也似乎在这一瞬间为一只手掀了起来。
这变化瞬息发生,霜儿已来不及以自己的六觉去辨认,素带一卷间,缠向了那只掀帘的手。
也就在这一瞬间,轿帘另一侧的帘面突然掀了开来。
轿中毫无反应——对于幻象,本来就是不需要有反应的。
老板娘一幻成实,数十人影中,又抓向了轿帘。
这次她真实的手才触着轿帘,轿子忽然在她的面前移开了一尺。
她身影跟上,在一瞬间,出手变换了八十三次。
轿子也跟着移了八十三次,每次不多不少,都是一尺。
也就在她第八十三次出手之后,老板娘的椅子忽然退了回去,那些幻象也在瞬间消退了开去,她的椅同她的人依然还待在原来的地方。
轿子也矗在原来的地方。
方才的一切就仿佛未曾发生。
只有霜儿有些错锷地收回自己的素带,看着那个她搏斗的幻象瞬间消失。
“冷谷主的‘魅移’果然让人大开眼界。”老板娘说道。
“你既已见识,现在,我的问题该告诉我了吧?”
“既是在冷谷主面前,我自然是知无不言。”
“商无袭今天是不是到过你这?”
“没有,不过他倒在这微明湖上出现过。”
“什么时候?”
“今晨天色刚开时。”
“你说他出现在微明湖上,意思是他在画舫上?”
“对。”
轿中人冷冷地“哼”一声道:“是谁跟他在一起?”
“冷谷主不必生气,他似乎是与一个男人在一起。”
“男人?什么样的男人?”
“我手下的人只见到他的背影,不太高大,穿一袭白衫。”
“他来这里,不来见你,反倒见起男人了?”冷木伶的语气忽然变得讥诮起来。
老板娘却笑了起来:“听闻谷主对商无袭情根深种,如今我倒相信这传闻了。”
“我的事你最好别妄加评论。”冷木伶冷冷道。
“我只是有些奇怪,听闻冷谷主当日非常决绝地在商无袭面前断发斩情,发生了这样的事后,冷谷主竟还会来找他。”
“你再说一个字,就不一定能好好地坐在这里了。”
老板娘果然不再说一个字了。
“霜儿,我们走。”轿中人发话、门外的四汉迈脚欲进的时候,一只白色的单腿雪雁忽然落在了窗台上。
它收拢羽翼用那只唯一的单腿站在一根窗棂上,白色的喙剔着白色的羽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顾着瞧着房中的人,它那唯一的单腿上绑了一个小竹筒。
老板娘欲起身时,轿子忽然一移,横在了她和雪雁之间,霜儿快步走了过去,将雪雁腿上的小竹筒取了下来,走到轿帘前的时候,她恭敬将竹筒递给了轿中人。
老板娘只看到一只白玉般的手从轿里伸出来,然后又隐进了轿中。
片刻后,只听轿中人淡淡地吩咐一声“走”,门外的四汉瞬间走了进来,抬起轿子,穿廊下楼,瞬间消失于听花小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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