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追忆

　　仍记得他那时大笑的样子，那样霸道张扬，让人不由自主便臣服，他说，我流暮家的女儿定是尊贵的高高在上的！在寂寞深处，她仍闭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细细勾勒出他的样子，那样英俊却威严的一张脸，见了她也是化成暖暖的烟水。
　　流暮司，我为何会喜欢上你，万劫不复！

　　一
　　“爹，王尚书的女眷赏给女儿可好？”一身绿衣的流暮伊宁撒着娇，真如邻家天真可爱的小妹摇着流暮司的手臂。
　　流暮司问也不问，笑得英俊又不乏父亲的和蔼。
　　过了几日王尚书获罪，流暮伊宁随着抄家的官兵大摇大摆进入王家大院，在跪着的一群女眷中，独独带了抹浅笑挑了王家小姐，对其用尽手段。刚过十岁的流暮伊宁已经明白如何让一个守身如玉心高气傲的官家小姐难堪，乐呵呵的看着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并没有为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同样的一身绿衣，她远远不如那个女子，她穿不出那种娇柔的气质，她穿不出让人驻足观望心生怜爱的留恋。

　　流暮司在江湖上是一等一的高手，在朝堂上有事一等一的权力大臣，他嗜血的性子并未做什么改变，随着岁月的沉淀反而更加猖狂的复出。流暮伊宁是流暮司的心肝宝贝，被捧在手心，宠到万分，哪怕他的儿子他的妻妾都不及她高兴时的一声爹爹的呼唤，那样的宠爱真实极致到了万分。

　　“阿爹，今日陪我好不好？你看看女儿的箭术。”流暮伊宁无害的挽了流暮司的臂，四下的仆人突然间纠起了心。
　　“伊宁，姨娘要生了，待会爹陪你好不好？”
　　“我不，我只要现在，爹，现在就陪我好不好？”流暮伊宁翘了嘴，转了身抽了剑就劈向身旁最爱的迎香碧，瞬间叶落遍地。
　　见流暮司始终不应，咣当一声，流暮伊宁扔了剑，仰起脸，目光中带了浓浓的恨意，“流暮司，你今天是否定要陪着你的贱妾！你真要护着她，当心她一尸两命！”说完，像一阵风似的就离去了。
　　流暮司低声吩咐下去，你们护好小姐，任由她去，小心别伤了她。
　　流暮司得了个女儿，百官前来祝贺，流暮伊宁在角落里怨毒的看着流暮司怀里的女娃，和我争宠，定要你付出代价。
　　“爹，你那个妾毒害我。”
　　流暮伊宁似乎只是开着玩笑的来了一句，但是那个意味不明的妾连带着后院所有的妾室一并被处死。这就是流暮司对她的纵容，不计代价不分是非的宠爱。

　　她要南国的香玉，各地的官员专程收集一马车的送来，她要练红绫，数个行馆别院用刑犯的设了活人靶子。无论她要什么，都有人满足着她。位高权重的爹爹捧着她，下人怕着她而捧着她，官员们奉承她而捧着她，小皇帝不得不忍气吞声而捧着她，他真的高高在上，不学针工女红，不遵三从四德，那是最真实最蛮横最霸道最不知足的她，热烈的没有人可以承受她张扬放肆的火光。
　　她后来常常想，她活的是多么自在懂么的幸福，如若不是这样，她又如何会养成那些样样都是女子禁忌的性子，以至于让流暮司都皱了眉，让隆缃都更加厌恶她，无人待见。
　　二
　　流暮司看着远处花环锦绿下的小女儿笑出了声，不曾发觉伊宁已经这么大了，当初这个奶娃就爱腻歪在自己身边，一会一个阿爹一会一个爹爹的叫着，第一次练箭术不小心误射了人，看着血吓的大哭，后来学会了视而不见，第一次见红这个任性又霸道的女儿谁都不肯见，硬是把把自己这个大男人叫过来，大喊着爹我要死了。流暮司感叹这时间的力量，想要掉头回书房，但流暮伊宁眼尖，远远地就看见了她的爹爹，阿爹阿爹的叫着，欢快的就跑了过来。流暮司之前失落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有种自豪，想要对天下人宣布，这就是我的女儿，我流暮家尊贵的女儿。
　　隆缃被甩在后面，看着流暮伊宁那样单纯快乐的跑过去，没有丝毫平日里的阴戾霸道，看着流暮司身上的阴狠之气全部掩尽，只是一个慈爱的父亲摸样，隆缃的心底突然柔软起来，一阵风铃划过叮叮咚咚唱起了歌，但是很快垂下了眼，意图掩埋眼底那深深地厌恶。
　　“伊宁呀，是个大姑娘了！”
　　“爹，我一辈子陪着爹好不好？”
　　“傻丫头，你要嫁人啦，爹哪有一辈子的时间陪着你。”流暮司眼底尽是笑。
　　“不，我谁都不嫁，爹，你说我嫁给流暮司好不好？”她立直了身子，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生怕遗漏了他的一点表情。
　　他只当她是说笑，所以一直笑着，一直笑着，摇椅来来回回的晃。流暮伊宁极了，又说了一遍，一跺脚离开了。
　　流暮伊宁已然二十有二仍未嫁。每每给她招亲，她对那些世家公子拳打脚踢，甚至心狠的把他们变成废人，至此无人肯来。
　　流暮司曾问她可中意谁，爹爹替你提亲。她一扬眉，他始终不肯娶女儿，一直把女儿往外推，是女儿配不上他。流暮司大怒，我流暮家的女儿举世无双，何人如此大胆！流暮伊宁笑着，天底下配得上我入的我眼的只有流暮司！除了爹爹谁会容忍她已经到了残忍的霸道，谁会容忍她已经到了疯狂的张扬，谁会认为她好，谁会对她由始至终的疼爱，谁会不惧她的脾气，这天底下只有她的爹爹呀，但是只听见他说，后宫后位仍为你留着，你一不能再拖，择日完婚吧。
　　侯爷府大肆收纳姬妾舞娘，不受宠的小姐公子皆恢复地位。流暮伊宁失宠，流暮伊翎荣宠加至。流暮伊宁月末即将与隆缃帝完婚。
　　流暮司，你别逼我！
　　流暮伊宁每日异常暴躁，府内每日伤亡的下人无数。
　　隆缃收集着各种情报，暗中接见一人，试图扳倒猖狂的流暮家。

　　三
　　隆缃记得流暮伊宁每每出游，都免不了鲜血铺路，旁人都是心惊胆战的陪笑。
　　二八韶华的她，仍是一身并不服她气质的绿衣，带着阴邪傲慢笑容的俏佳人，仍是一条神出鬼没百发百中随时致人死命的红绫。
　　“伊宁饶了他们吧！”换了别人隆缃定是早将其毙命，但是眼前的人是流暮伊宁呀，他动之不得，只得压了怒气，换做淡淡的可有可无的口气说了一句话。
　　“这群贱民，污人眼。”话未完红绫已出，袭向衣衫破烂无力抵挡的难民。
　　隆缃在一旁握了拳，放平了眉头，执了香绢擦拭着流暮伊宁的手，“伊宁，这些人我让侍卫们处理便可，别脏了手。”
　　流暮伊宁扔了手帕，收回红绫，傲慢的瞥了谢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离开，“好，隆缃哥哥，这些至少八十双把眼睛，全给我挖下来，用线穿起来陪阿爹练箭术正好。”
　　朕发誓，夺了权第一个处置的便是你们流暮家，第一个便是你流暮伊宁！！

　　隆缃记得她爱极了绿衣，那颜色明明就很不符她，甚至带了些丑陋，她不适合那淡雅别致的颜色，她那性子理应穿着明艳的大红色，他就厌恶极了这这种张扬。他费尽心力，忍着流暮家的放肆，忍着流暮司的不屑与鄙视，忍着流暮伊宁的残忍与霸道，他一步一步的接近，不计代价。
　　忍辱负重最终可以获得成功。
　　他记得大婚前夕，整个天下张灯结彩，流暮家门前的马车来来回回。
　　流暮伊宁穿着大红的婚嫁服，用孔雀羽金丝银线绣着腾飞的龙凤，左右裙摆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龙尾凤尾穿差期间，龙头凤首交缠在胸前，花钗凤冠。她的脸在大红的掩映下有些苍白，她那些气势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令人宰割的无助。隆缃在殿外看着如此的流暮伊宁心底悄悄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
　　喜乐齐鸣之时，涌来大批的兵，隆缃冷眼看着群臣的不解与恐惧，看着流暮伊宁宛若流水的目光对上流暮司。
　　流暮伊宁，他不是宠你，只是因为你与某个人太相似，流暮司完全是照着另外一个人的摸样去抚养你！这话隆缃早早就暗示给流暮伊宁，流暮家的人果真都是怪胎，哥哥恋上妹妹，女儿恋上爹爹。
　　流暮司谁也没顾，仅带着流暮伊宁在众人眼皮底下逃离。
　　再见面之时，流暮伊宁已经脱下喜庆的红袍，一身没有丝毫装饰的青衣，轻飘飘的伴在流暮司身边。
　　自然会是流暮司败，这点毫无疑问。隆缃立在搞搞皇撵之上，嘴角是种噙着一抹笑容。
　　流暮伊宁的青裙上渐渐被血染成深红，她抱着流暮司从高高的城楼投入烈火。
　　流暮家很快被抄，夏末秋初，隆缃帝迎娶流暮家小姐流暮伊翎为帝后。
　　四
　　我叫流暮伊翎，记忆中总离不开那方方的四角院子，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能见的也只是每年上元节燃于天际的烟火，那么短暂却又绚丽的一瞬间。
　　我的一生际遇都离不开我那姐姐流暮伊宁，我之所以关在那个院中是因为她，被放出来还是因为她，我被改为这个名字是因为她，爹爹宠我还是因为她，连我做了皇后还是因为她，为什么我总是离不开她的影子，总是把她不要的当了宝，我不怨她，反而深深地羡慕她。
　　霸道刁蛮任性冷漠狠毒张扬放肆无情自私冷血贪婪妒忌……世人把所有形容恶毒女子的词语都毫不吝啬的留给了她，就是这样一个应当令人厌恶的女子，却成了人们谈论不休的话题，谈论之余带着羡慕和惋惜。在我眼中，她只是一个单纯无奈勇敢的姑娘，她的刁蛮任性高傲只是因为长年被捧在手心，她的张扬放肆自私，哪样不是因为爹爹，明知道得不到却又是深爱，她的性格她的做派只不过是一种无力的宣泄，一种无奈的报复。我见过她那天真幸福的小，是因为她在爹的怀里，我见过她那娇俏多情的样子，还是在爹的怀里，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我看见爹爹都会愣神了好久，她爱得多么不容易，多么的疯狂呀，世上能有几个女儿像她般这样浓烈的如同吐着信子毒牙里充满毒液的蛇爱上了自己的父亲。
　　如若不是我的背叛，如今掌握后宫的就是她了吧。我爱隆缃，他是我的全部，我可以为他收起我的嫉妒，收起我骨子里那属于流暮家特有的高傲，我可以为了他背叛我的家族，他实在是感激我，恨不得亲手杀了我，只是因为我逼死了流暮伊宁呀，我逼死了她呀，笑得那般甜蜜毫不犹豫的便从高高的城墙上投身到那片大火之中，飞舞的衣裙凌乱的发丝，但是都充满了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她笑着大哭着抱紧了爹爹，她还只到爹爹肩膀呀，不明白那样瘦弱的她是如何抱起她最最心爱的男人，连死都要在一起化成炭化为灰的男人。
　　隆缃吃的是她最讨厌菜，把她最喜欢的菜赏给奴才们，哪怕是多么的美味多么的难得，玉麟香腰、莲枣肉方、蚝皇凤爪……他把绿衣服都赐给奴隶，他每年都禁止燃放烟火，一个个他都记得那么清楚，只是因为她不喜欢，只是因为他要压住她的傲气，偏执的把她最喜欢的全留给她不屑的奴才。他说他恨她，但是我明白我知道，你当初虽然是假意说爱她，但是在不知不觉中当了真，你已经把她的喜好用最锋利的刀刻进了骨子里，没有爱哪来的那样浓烈的恨，我自到，你同她一样，已知得不到，只能偏激的报复，最终苦的还是自己。
　　唉，都爱上了一场虚幻的空，却用自己的苦泪相思填满，不为外人知却把断肠独自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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