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第一章
　　一个饭局，刘锦程带着陈瑾，他要感谢他请的律师团队，团队老大王昭带着他的儿子，赵恒宇。她希望儿子见见世面。
　　赵恒宇打量着陈瑾，她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深绿色的，她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戴的珍珠耳环简约大气，妆容也并不妖艳。
　　陈瑾和赵恒宇身边漂亮的女孩子是截然不同的。她们十六七岁，漂亮青春。
　　他觉得陈瑾很美，不是漂亮，是美。
　　岁月和经历带来一种成熟的气息，吸引着涉世未深的少年。
　　陈瑾感觉到一束目光，看见赵恒宇，她对着赵恒宇笑了一下，举杯示意，赵恒宇手忙脚乱地回应。
　　饭局上并没有机会交谈，而且赵恒宇在这样的饭局上，根本没他说话的份儿，他只是听，只是看。
　　赵恒宇在回程的车里问王昭她是谁，王昭告诉他，陈瑾是数学老师。

　　离高三开学还有几周的时候，陈瑾临时被委派给一班当班主任，她虽然不情愿，但是也没办法。不过好在一班是最好的班级，也不算难带。
　　九月一号，全中国学生的噩梦。对于高三的学生尤其是。
　　陈瑾抱着物理书走进教室，同学们都穿着宽大的校服，整整齐齐的坐着。陈瑾进来的时候，同学们目光汇集在陈瑾身上。之前教他们的数学老师，不管男女，打扮都很朴素，很有“理科”的气息，但是陈瑾不一样。她本身气质很好，又穿得优雅大方。
　　这样的女性在成年人眼里可能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于高中生来说，陈瑾身上散发出来的成熟的气息，很吸引这些小孩子。
　　她简单介绍几句，眼睛扫视着下面的学生，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王昭家的公子哥儿。赵恒宇也直视着陈瑾，两个人对视着，赵恒宇的目光并不躲闪，陈瑾也坦然，两个人的目光中有什么东西暗暗涌动。陈瑾突然笑了一下，而后把目光移开。
　　第一节课，不能讲太难，讲了点儿基本概念，下课铃就响了，“我的办公室就在斜对面，以后有不会随时来问。”学生们此时有些嘈杂，估计没人听到她后面的话。
　　第一个月，学校事情还不是很多，偶尔有学生迟到，不写作业的，她象征性地说两句，都是自觉的孩子，道理都懂。很快就迎来了高三第一次月考，第一名是赵东旭，这个班上的第一名，其实就是年级第一。赵东旭脑子很聪明，一路优等生过来，颇有些年少轻狂的劲儿。
　　下午自习课的时候，赵恒宇拿着卷子去办公室找她，陈瑾看着他写的数学大题，答题处字迹整齐。
　　教研组当时改卷子的时候，卷头密封，看不见名字，但是，看到字，陈瑾觉得这学生很棒，理科男生往往字都很差，过程写得很乱，老师改卷子就是受刑，但是改到赵恒宇的卷子，他的字迹硬朗挺拔，让人眼前一亮。
　　赵恒宇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卷子，“老师，能不能看下这个大题，我的过程是不是那里有点儿问题。”
　　“你拿过来我看看。”陈瑾坐在椅子上，少年弯腰在边上听，他个子很高，身影遮住打在桌子上的光，卷子在陈瑾眼里突然变得黑白分明。
　　之前开学不久，还没来得及安排换水，大家都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的课本，陈瑾在班上说谁能把水换一下，没人回应。只有赵恒宇，戴着一个黑色的棒球帽，走到饮水机旁边，把桶取下来，看着陈瑾问她在哪里换水。
　　晚上，陈瑾下了班回到家里，没人在家，她的高跟鞋踩在深色的柚木地板上，显得房子空空荡荡。
　　丈夫刘锦程没在，他是一家公司的高管，平时应酬比较多，所以经常很晚才回来。
　　她一个人，不想做饭，晚上点了份外卖，骑手送了两个小时才送到，米饭和菜已经变凉，甚至油都凝固了。
　　“不好意思啊，女士，我...”骑手想解释一下为什么自己会把一份外卖送两个小时。
　　“没事。”陈瑾打断他的话，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摆手让他走掉。
　　陈瑾看着冷掉的饭，觉得自己大概是上了年纪，对于这种事情已经不会生气了。
　　饭在微波炉里加热，陈瑾看着映在微波炉的玻璃上的面容，她今年二十九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富有的丈夫，还有一处漂亮的房子。不愁吃穿，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好生气的。
　　她吃完饭把桌子收拾了一下，就拿着学生们的作业去书房批改，现在才开学一个多月，学生们对学习的热情还在，而且高三复习的知识不难，学生的作业都完成得很好。按照她当老师的经验，不管什么科目，学生们学得最认真的时候，永远是第一个月。刚开始人人都很有冲劲儿，但是越往后，能保持刚开学的那种学习劲头的人就寥寥无几。
　　好像世间事情，大抵都是这个样子。
　　陈瑾伏在案前，看着学生写的作业。有时候一道题，就可以看见学生的思维，学生的态度。她改到赵东旭的练习册，他确实聪明，每道题都能做出来，甚至用了她在大学学习数学的公式。但他的字迹并不认真，透露着他对于这种作业的不屑。陈瑾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她改到最后一本，是赵恒宇的。过程写得规规矩矩，看不出来有多大的数学天赋，但是在过程结尾的那一行总结性文字，他依然写得很工整，平稳。陈瑾见过很多学生，甚至是很优秀的，在写最后那个答的时候，字都很飘。陈瑾觉得字和人像的说法还是很科学的。
　　所有的作业都改完了，刘锦程还没有回来，客厅的钟滴滴答答地走着，陈瑾坐在书房里抽烟。
　　百无聊赖的时候，人就会想起过往。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她的婚礼上，新人敬完酒，刘锦程去应付他的老板同事，陈瑾穿着暗红色的旗袍，静静坐在哄闹的人群中间，无意间看见桌子上，放了半盒烟。
　　她点燃烟，吸了一口，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白雾缭绕在眼前，觥筹交错，众宾宴酣。
　　“别人都可以现在结婚，就你不行！”
　　“我爱他。”
　　“你放屁！”
　　当她把请柬发给自己高中时最器重她的老师，老师破口大骂。
　　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抽烟的，刘锦程不喜欢女人抽烟，虽然有抱怨，但也没真计较。
　　外面开门的声音打断陈瑾的思绪，刘锦程喝了很多酒，摇摇晃晃，他的助理颤颤巍巍地扶着他。
　　“嫂子，刘总今天喝了太多酒，我担心他一个人出事，就把他送回来了。”助理叫李婧，是这两年才招过来的，李婧上了个三流的大学，但人机灵，会来事儿，做事情细致认真，所以这几年也做得不错。陈瑾见过她几次，也觉得这姑娘人不错，迟早能出头的。
　　刘锦程摊在沙发上，嘴里还说着生意上的事情。
　　“张总啊，这个业务我们已经做过好多次了，你放心交给我们.....”
　　“刘总，今年还好你....”
　　“陈瑾，你为什...不...孩子，你知道..我喜欢...小孩的.....”刘锦程喝得太多，嘴里胡乱说着。陈瑾愣了一下，把刘锦程在沙发上安顿好，接了一杯温水让他喝掉。
　　她拿了玄关上的钥匙，随便裹了一件风衣出门去。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但陈瑾心里祈祷药店不要关门。她要去给刘锦程买一些解酒的药。
　　现在是十月中旬，秋意渐浓，晚上还有一点凉。她出了小区找到一家药店。
　　“女士，你是要哪种解酒药？”店员把店里的解酒药每种都列出来。
　　“这种是最新的，副作用最小，而且还能缓解酒精对胃的刺激。”店员指着其中最贵的说。
　　“行，就拿这个，拿两盒。”
　　“好的，女士，一共八十二块三。”
　　“嗯，谢谢了。”
　　她推开店门出去，灌了一脖子的冷风，打了个冷颤。
　　走到小区里的时候，看到有一个穿着她们学校的男生，背着书包在路上来回踱步。再走进一点，她认出来赵恒宇。
　　“老师好。”赵恒宇看见陈瑾，主动打了个招呼。
　　“你好。”
　　“你在这个小区住吗，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对于晚上不回家的学生,老师总有一种本能反应。
　　“老师，我在这里租的房子，但是我今天把钥匙和手机放在家里了。”赵恒宇挠了挠头。
　　“那父母呢？”
　　“都在外地工作，赶不回来。”
　　“这样呀。”陈瑾说完，停了停。她在想要怎么样做。
　　“那你跟我回家吧，哦，得等一下，我得先给你父母打个电话。”
　　赵恒宇暗喜。
　　赵恒宇母亲知道情况后，跟陈瑾客气了几句，表示感谢。
　　打完电话，陈瑾看着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赵恒宇。突然乐了。
　　“你看多好，有地方睡觉，我还可以看看你的作业。”陈瑾调侃。
　　出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变成两个人。
　　陈瑾走在前面，赵恒宇个子很高，低着头默默跟在后面。他能闻到陈瑾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
　　等电梯的时候，陈瑾不想气氛太沉默，没话找话地和赵恒宇说话。
　　“你的字是练过吗？”
　　“嗯，我爷爷以前带着我练过。”赵恒宇的爷爷是赵启，当地的一个书法界泰斗。
　　陈瑾说：“我爱人在家，一会儿进去叫他叔叔就行，如果他醒着的话。”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解酒药。
　　“好。”赵恒宇乖巧地点了点头。
　　家里
　　赵恒宇站在门口，看着陈瑾的家。她家很大，阳台落地窗可以看到夜景。红棕色的皮质沙发，木质的茶几，还有吊灯，一切都显示着低调的昂贵。除了沙发上酣睡的男人有点不搭。
　　陈瑾收拾了一下没人睡的客房，叫赵恒宇进去，找了新的牙刷。又嘱咐了几句，就出去了。
　　赵恒宇坐在床上，环顾四周，房间是黑白灰的色调，冷静，简约。而之前他在陈瑾身上闻到的若有若无的香味，在这里变得更浓郁。他很喜欢这样的味道，雪松和檀木，散发着厚重深沉的气息。
　　房间里没有课桌，他趴在床上写今天的数学作业，遇到不会的，他就空过去，写下一道。他今天写得快了一些，内心隐隐希望自己可以快点去敲响书房的门，让陈瑾给他讲题。
　　他喜欢陈瑾讲题，淡淡的语调，严谨的逻辑，还有美丽成熟的面容。
　　十二点的时候，数学写完，他走到书房门口，从门下缝隙中看见暖黄色的光，浓郁，温暖。他心跳得快了半拍。
　　“咚——咚——”平稳而缓慢的两声。
　　“进来。”里面的人说。
　　赵恒宇打开门，里面铺着地毯，中间是一张胡桃木书桌，后面是深色的书柜。陈瑾穿着暗红色的衬衫，坐在椅子上看书。
　　“老师，想问几个题。”
　　“嗯，你拿过来我看看。”
　　赵恒宇从桌前绕到陈瑾身边。
　　拿着草稿纸，虽然赵恒宇没有做出来那些题，但他都在草稿纸上写了自己的思路。陈瑾拿着草稿纸看他的过程。
　　赵恒宇在旁边看着陈瑾，她看题的时候眉头微微皱着，眉形凛冽，表情认真。
　　赵恒宇思路都明确，几道题快快地就讲完了，他有些后悔。
　　他盯着桌子上的电脑，看到上面全是英文的论文。
　　陈瑾讲完，看他还不走。
　　“怎么，不想走？”陈瑾调侃。她转头看书架上的书，想找一本给赵恒宇。
　　“嗯，我不想走。”赵恒宇低声说。语气里有些赖皮。
　　没有遮掩，没有矫饰，十七岁所有的真诚都融汇其中
　　陈瑾顿了顿，无声地笑了。赵恒宇被这笑容搞得有点儿不知所措。
　　她指尖在一排排书脊上划过，最后，蔻丹指甲点在一本书上，发出“嗒”地一声。
　　—《极简宇宙史》。
　　“孩子，这本书很有意思，你可以看看。”
　　赵恒宇盯着书面，一本灰色的厚书，灰色书皮上是黑色的书名和作者，除此以外再也没有花里胡哨的东西。
　　“你拿去看吧，看完再还给我就好了。”陈瑾还是淡淡的语调。
　　赵恒宇看着陈瑾，“谢谢老师。”
　　“行了，该睡觉了，我年纪大，熬不住。”陈瑾故作老成地说。
　　赵恒宇回到房间里，马上把书装到书包里。他很开心，现在根本不困。躺在床上反复回味着刚才。
　　陈瑾在卫生间里洗漱，妆还没有卸掉。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红唇，黑发，精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