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红月以后

　　明秀没有回应，只是微笑着浅浅点了下头，尽量收敛起自己的气息，以表达自己并没有敌意这个意思。

　　阿纳斯塔西娅稍稍放松了一些，但仍然很是防备。

　　面前的神子对于她而言几近是完全未知的，不知道是第几阶段，也不知道拥有什么天赋，她唯一知晓的只有导师给她看过的档案，可里面几乎没有任何对现在的情况有用的信息。

　　神子出现的时日非常短，他们所掌控的信息只从临江市的人鱼事件开始，她突如其来的降临于临江，捣乱了生命之树的献祭，将人造人鱼带走。

　　其后再一次出现就是在人偶之夜中，她取走了作为无星无月夜核心之一的那半朵夜之花。

　　那她这次莫名出现在这片梦境碎片中又是有什么目的？

　　“主人，要不我们把她绑了，回头向白塔打秋风！”
　　夜之花跃跃欲试的提出了它的馊主意，看上去非常心动的模样。

　　“……我可是好人呢。”
　　明秀似笑非笑的在意识里回应了它，把它一下子噎得没话说了。

　　夜之花:……
　　它实在看不出它的主人和好人这个词汇有什么关联，好人会一天天的没事撮一口封印物吃吃吗？
　　能和邪神搅和不清的能有什么好人？

　　明秀看向了阿纳斯塔西娅，开门见山直接说道:
　　“我想找电话亭，我有事问她。”

　　阿纳斯塔西娅听罢垂下了眼眸，本来已经逐渐平息下来的心跳在见到神子后又一次剧烈跳动了起来，未知的敌人让她的战意蠢蠢欲动，天赋所带来的好战情绪流淌于血液之中肆意狂笑。

　　但现在不是时候。

　　怀里的学委从缝隙中投来了担心的目光，她直觉的感觉阿纳斯塔西娅的状态可能不是很正常。

　　阿纳斯塔西娅安抚性质的摸了摸学委人偶的头，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兴奋，随后淡漠的看向了房间里仅剩的那一只完好的黑色电话机。

　　“在那，其他的……打坏了。”

　　明秀看着周围的一片狼藉，电话亭的门框碎片混合着玻璃碎屑到处都是，她沉默了下来，趁学姐不注意偷偷瞄了眼她的手。

　　白皙纤细的手松松放在两侧，指骨关节处还泛着红，一副刚刚打过人的样子。

　　明秀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兜里从刚刚开始就躁动不已的苏筱放了出来。

　　“路上捡到的，还你们。”

　　苏筱一出来就激动的往阿纳斯塔西娅怀里扑，随后明秀有幸看到了两只人偶团聚的珍贵景象。

　　“她俩怎么搅和到一起的？”
　　意识中，明秀好奇的向夜之花问道。

　　“那个人类女孩在水底的时候应该快要马上失控了，可能实在没有办法，所以白塔的人就临时直接让苏筱充当她的锚点，成为她的封印物来挽救她的异变，我猜是这样的。”

　　夜之花顿了顿:“不过看样子，白塔应该暂时把她的天赋封印住了，不然这个电话亭很难逮住她，不过也是，因果系天赋本来就不讲道理，她还……自己都控制不好天赋。”

　　说到最后，夜之花的语气不由有些憋闷，像是在学委手下受过什么委屈一样。

　　明秀有些好笑，但面上仍然沉静，她打量起了那只最后残留的黑色电话。

　　没有任何特别，没有灵性的残留，像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电话。

　　阿纳斯塔西娅顿了顿，随后说道:“我当时可能……下手重了点。”

　　她的语气委婉，但明秀仍然可以想象到电话亭究竟遭遇了什么惨绝人寰的暴打。

　　不是吧不是吧，王歌不会栽在了这里吧？

　　“她是白塔的人。”
　　明秀这样说道。

　　阿纳斯塔西娅一愣，脸色一下子阴郁了下来，她先前应该并不知道这件事，良久她叹了口气说道:

　　“她是谁？”

　　“她叫王歌。”

　　阿纳斯塔西娅愣了愣，金发女孩皱起了眉头看上去更加困惑了，她犹豫了半晌才说道:

　　“是A区的王歌吗，我知道她，我和她有过一次合作，她的天赋是暗杀系的变种，就算是失控了……也不会和电话亭有关啊。”

　　明秀垂眸看向了手中普普通通的电话，蓦然感觉到了一些不对。

　　她还记得来自于梁欣的骨剑的特性之中，清清楚楚写着阴影中的杀机，电话亭和暗杀……确实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要素。

　　她感觉梁欣应该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和她说，可她当时的精神状态可能也确实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

　　房间的幽深的阴影中，似乎冥冥之中还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她，盘算着如何将猎物纳入囊中。

　　“你好像没有处理干净。”

　　她没头没尾的和阿纳斯塔西娅这样说道，但阿纳斯塔西娅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外头的两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偶继续纳入了保护范围内，像个护崽的大姐姐。

　　下一秒，广播音般的女声在房间里响起。

　　“你好，我是这里的幸存者，得知了你的存在，能否邀请你来温暖路404号房间共同商议如何逃离这里。”

　　“你好，我是这里的幸存者……”

　　……

　　熟悉的语句再一次出现，被循环播放，声源不知从何而且，将整个404号房间全部包裹在内。

　　“唰——”

　　白色的影子从眼前一闪而过，被阿纳斯塔西娅制止住，她牢牢将直指她眉心的尖锐白骨握住，眼神冷锐。

　　下一瞬，无数的白骨从房间的四面八方出现，利骨带起冰冷的疾风，呼啸而过，将整个房间交织成了属于白骨的杀场。

　　明秀垂眸看着自己被一下子捅穿了不知道多少下的身体，不由得感慨……不做人真是爽。

　　穿过神子虚幻的身体的白骨附上了一抹不详的暗红，骤然失去前进的推力落在地上，暗红侵蚀整根白骨，最后化为微红的粉末消散于空中。

　　想了想，明秀在室内撑起了伞，甚至还有闲情思索室内撑伞会不会长不高这个问题，她将伞交到了整忙于应对的阿纳斯塔西娅手上。

　　阿纳斯塔西娅一愣，一个回身再一次踹飞一波白骨。

　　明秀微微压低身体，微笑着说道:
　　“帮我撑一下伞好吗？不要逃跑哦，我马上回来。”

　　前半句是说给学姐听的，后半句则是说给夜之花听的。

　　夜之花一个哆嗦，默默张开自己的伞翼，将阿纳斯塔西娅护在伞下，深深感叹这年头花真的没有人权。
　　不过它也的确不是人……

　　漫步于白骨的杀场中，明秀若有所感的看向了房间的深处。

　　“找到你啦。”

　　她轻轻说道，闲庭漫步的向里边走去，愈发狂乱的白骨无法阻挡她的脚步，广播音愈发急促，带起滋滋的电流声。

　　穿过阴暗的走廊，依稀可以看见房子里那些没有被学姐摧毁的生活用品，摆放整齐，并且都是两人份的，像是有两个人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

　　王歌。

　　明秀默念着这个名字，推开了走廊之后的门。

　　白光自门后溢出，按照房屋的户型，这是一道本不该存在的门。

　　踏过大门，明秀第一次看见了来自于无色之梦的色彩。

　　不是她和学姐这种外来者的颜色，也不是梁欣制造的血肉的颜色，而是属于这个梦境本身的颜色。

　　朱红色的门框，同色的电话，旧式古朴的电话亭立于门后的世界，其中站着一个人，正举着电话反复着那一句话。

　　“你好，我是这里的幸存者——”

　　在看到明秀后，她的复读中止了。

　　那是一个短发女人，看上去和梁欣差不多年纪，算不上漂亮，肤色较深，但是相貌英气，别有一番利落的韵味。

　　明秀看着她心中了然。

　　“你好，王歌。”

　　王歌没了声音，眼神虚虚的看着明秀的方向，没有焦距，就算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反应。

　　明秀好奇的打量着她，这是她除了监察官以外直面的第二个失控的天赋者，但监察官和她又好像有着很大的不同。

　　她一眼看出了王歌此时的身体实际上并非实体，而是灵性汇聚而成的虚体，和神子目前的身体类似，只是王歌的要虚幻很多，毕竟用灵性再造一具身体需要的灵性量非常的庞大。

　　按理来说，以王歌的能力不可能用灵性再造身体，那只能是……这座诡异的电话亭给予了她帮助。

　　电话亭和王歌是两个不同的存在。

　　明秀清楚认知到了这个事实。

　　她本来以为是王歌失控以后变成了电话亭，但现在来看……那白骨杀阵才是她失控后形成的异象，而她的灵性则被囚/禁在了这座电话亭中。

　　她向前走了一步，王歌虚无的眼神中，熟悉的杀意又一次凝聚起来。

　　“王歌？”
　　明秀又一次尝试着喊了一声，但仍然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她拿出了从梁欣那取来的骨剑，王歌的眼神第一次有了些许聚焦，她看向了那把本该是她身体一部分的骨剑。

　　“梁……欣……？”

　　有别于先前的广播音女声，这次她的声音非常沙哑，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了一般。

　　属于人类的残留意识经过重重挣扎终于浮到了意识的表层，短暂的压下了失控带来的异变与怪诞，久违的再一次主导了理智。

　　王歌的眼神有些茫然。

　　“我失控了吗？”

　　“是的。”

　　“梁欣在哪？”

　　“就算她把你的血肉，你的骨都取走，你仍然想要保护她吗？”
　　明秀不解的问道。

　　“不，”王歌神色温柔，“我想要杀了她。”

　　明秀抿了下嘴唇，才道:“她已经死了。”

　　“谢谢你。”王歌的声音很轻，很飘，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和她是搭档，我会一直保护她，所以……如果她坏掉了，我也必须将她清理了，这是我的职责。”

　　“这就是你一直打电话让幸存者来这里的原因吗？”

　　“是的，”王歌的语气低落，“这是我的执念，就算失控后也无法忘却，可惜……这样子的执念大概也造成了更加多的错误。”

　　她的声音愈发飘渺，连灵性组成的躯体都开始虚幻得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

　　明秀直接说道:“你见过祂。”

　　“是的。”

　　“祂是谁？”

　　王歌沉默了许久。
　　“我不知道，祂从天边走过，我不应该去尝试追寻自己无法理解的存在。”

　　“但我确实有一个猜测……梦境是属于黑夜的领域，虽然黑夜已经沉寂许久，但神明不会死亡……所以，我可能是窥见了神明的梦中虚影。”

　　明秀垂下了眼眸，这和她的猜测一般无二。

　　“那这座电话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王歌看向了这座狭小的囚牢。

　　“我在街边看到了它，我被无名的欲望推动着进了电话亭，并且……接听了电话。”

　　“我听到了神明的声音。”

　　明秀叹了口气:“你不应该去的。”

　　“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我惊醒以后匆忙离开，但是我的精神稳定值已经无法控制了，我每时每刻都会看到这座电话亭，我想要保护梁欣，但她也在我不恰当的提议下逐渐疯狂，我什么都没有做好。”

　　王歌的语气有些悲哀。

　　明秀顿了顿，温和的说道:“你已经努力过了，现在可以休息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理智又一次摇摇欲坠，骨剑带来的刺激并没有办法让人类的意志长久维系，王歌无奈的看向了明秀:
　　“你叫什么？能不能……杀了我。”

　　“我不想继续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把我销毁吧。”

　　“好。”

　　不是明秀的回答，而是从背后传来的声音，阿纳斯塔西娅从走廊之后走了过来，她将黑伞还给了明秀，低声道了声谢。

　　随后她看向了王歌，眼神中是深藏的悲哀。

　　“白塔B区成员，阿纳斯塔西娅，我会销毁你的。”

　　“谢谢你，安娜，很高兴最后还能见到你。”

　　门是从里面锁上的，阿纳斯塔西娅轻易的从外界将门打开了。

　　这是明秀第一次看见她的师姐动手时是什么样子的，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暴力美学，只是放在这种情况下难免让人有些失落。

　　灵性的光点散开，化为轻烟消散于空中，阿纳斯塔西娅有些消沉，但她仍然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像是已经适应了这种事情。

　　“谢谢你。”
　　她又一次向明秀道了声谢。

　　明秀点了点头，看向了这座敞开着的电话亭。

　　她觉得她要追寻的可能就在这里了，这座有色的电话亭将是这场梦境的核心。

　　阿纳斯塔西娅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
　　“这很危险，就算你是……红月的神眷，触及神明层次的事情总归……”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明秀明白她的意思。

　　“没关系，”明秀语气有些微妙，“反正早就混了个脸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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